第132章 夜宵之132
当人不断地重复同一个谎言，便会越来越缜密，越来越驾轻就熟。
良姜给了画眉这样的机会，让她于今夜之前，便已然编造过相似的谎。
“娘娘她……皇上恕罪，娘娘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画眉膝行上前，抱住温恒的袍服，跪伏在他脚边。
“是奴婢的错。奴婢误将此物夹带于裙裳之中，送至了浣衣局，还骗娘娘说暂且找不见了。”
当苏淮退还宋喜的小衣时，画眉便用了这样的因由，搪塞良姜。
如今境况相近，情形类似，她自然反应快过宋喜，率先朝温恒出言。
“奴婢本已经托了藤枝姑姑，将此物偷偷寻回。可谁料竟出了这等岔子，这东西辗转至秉笔大人手中，又被直接返还于娘娘。”
“臣将这绣袋物归原主。倒是皇上来此，不知何事？”
养心殿中庭之上，暗流涌动，无人理会画眉的哀哭求饶。
她是宋喜的婢子。
此等小错，宋喜既不罚她，便轮不上旁人动手。
而此时节，站在影壁旁的三人，心思皆放在这绣袋上，更是无暇顾跪着的她。
画眉已渐渐止了哭腔。
直到宋喜点头，说苏淮是欲将绣袋还她，温恒方才答苏淮所问。
“不是说‘不胜酒力’？朕担心你身体，故才——呕！”
温恒的确是喝了太多的酒。
迷迭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他才未倚着影壁，吐脚下的画眉一身。
画眉轻叫一声，速速躲开，又急忙将帕子递与迷迭，擦温恒唇角上的秽物。
皇上这狼狈模样，便连宋喜都再也看不下去。
她这会儿已想起来，若说脾胃差的，泰和宫这位爷，分明比苏淮更甚。
他倒是还有空暇来关心旁的，都已然自顾不暇，这到底操的是哪门子闲心嗳！
一行人手忙脚乱，将温恒再度搀扶回寝殿里。
宋喜说要替温恒煮醒酒的吃食，苏淮直接遣了画眉到太医院，让医官去准备解酒汤药。
他将迷迭留在这儿照看温恒，又推说宋喜无人相陪，自请了将她送回长信宫去。
仅迷迭一人看顾温恒，宋喜仍不放心，苏淮倒也未容她再犹豫，直接带她离开了养心殿。
待出得养心殿，苏淮方揽上宋喜的腰，凑于她耳边闷闷低问。
“你自家的菜户也还醉着，你便当他的面，关心旁的男人？”
宋喜有些哑然，甜甜轻笑，无奈推他。
“连这种醋，你都吃？”
她挣开苏淮的怀抱，只于袖底偷偷牵他的手。
“你只当是主子爷他病了，需要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照顾，不就成了？”
苏淮仍不依不饶，噙着她的耳垂吮舔。
这脏活儿，是他打从齐光那儿学来的，用以对付这小姑娘，绰绰有余。
宋喜嘤咛一声，袖子里与他相牵的手，便握得又紧了些。
她仍是干干净净的，连这样都禁受不住。
苏淮爱极了她这番反应，总算是心满意足，姑且将她放过。
宋喜被他害得双腿皆软，非要他半拖半抱着，才好继续朝长信宫走去。
心上人主动投怀送抱，苏淮自然乐得。这坏胚只是面上不显，假装作为难情状。
因他这一脸为难，宋喜实在是羞臊得紧。
小姑娘红着脸，赌着气，嘟粉唇，鼓香腮，就是不肯与苏淮再言半句情话，好不羞恼。
直到快回了长信宫，宋喜方想起正经事来。
“你可有去过会典书库？”
不知她此问何意，苏淮一怔，轻轻摇头。
“我之前想极了你，到那儿瞧过你的册子。”
苏淮与她相握的手，蓦地收紧，又稍稍放松下来。
“司簿司所录名籍，皆是公事公办，官样文章，哪有什么可入目的内容？”
他所言，并没有错。
宋喜颔首，再言。
“你的簿册，与浣衣局其余宫人的，皆都摆在一处。那儿唯独空缺出一整格，少了许多教习嬷嬷的旧档。”
宋喜说“教习嬷嬷”。
那么她便是去过书库里最深处，在所有横死宫人的典籍里，翻看过她们的旧档了。
苏淮好像触到了什么蛇蝎毒物一样，猛地抽回了与宋喜相牵的手。
他会有如此反应，宋喜全然未曾料到。
小姑娘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
苏淮的脸色，极度难看。
他如同患着最严重的恶疾，也好像见到最恐怖的鬼怪。
宋喜知道，苏淮其实并不是在看她。
“苏淮……？”
她不懂苏淮在怕着什么，那些死去的嬷嬷，明明就和他无甚关联才对。
又或者，他与她们的死，实则相关？
宋喜思及此，心下陡生凉意，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便是这几不可察的小半步，已然压垮苏淮最后的一丝理智。
当她再度伸手向前，温言轻问，他究竟是怎么了，苏淮却慌忙将她拂开，转身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宋喜喊他，他却只是步履愈发匆忙。
小姑娘看着落荒而逃的苏淮，疑虑愈深，心底愈凉。
她坐在殿外廊下，紧紧抱住自己，却仍然忍不住地发颤。
夜已深了。
这冬春交替的肃杀深夜，可真真教她生寒……
良姜一听到殿外宋喜的声音，便赶忙掩门出来。
她可是听得真切，宋喜在喊苏淮。
只可惜她到底晚了苏淮一步，未能撞见这孤男寡女，于暗夜里究竟做了什么。
倒是宋喜一个人坐在廊中，不停打冷战的模样，着实将她吓住。
“娘娘这又是做什么？您着了凉，还不快进屋子，是等着叶院判来训责你我？”
叶正云近来脾气极差。
宋喜稍有不适，他便要在长信宫大闹一回。
每一次，画眉、迷迭，再加上她，都要被叶正云拎着耳朵痛骂一顿，而后他又要再朝宋喜念叨许久，恐吓她如若再不安分，当心一尸两命。
良姜实在是厌烦极了那老匹夫。
这么不吉利的话，他都能说得出口。
宋喜的孩子，如果真的掉了，她家主子不得头一个要她赔命？
良姜急慌慌搀起宋喜，不由分说，便将人朝寝殿里带。
她顾念着宋喜的身子，倒忘了寝殿里是何乱象。
适才无人在此，她可是把宋喜能藏那琉璃罐的地方，全都翻了个遍。
这一室狼藉，她尚来不及收拾，宋喜便已经回来宫里。
可宋喜已被她搀了进来，她又怎好再将人朝寝殿外赶？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人若是倒起霉来，那股子劲儿，便如何也刹不住。
正当良姜进退两难，犹豫不决，不远处传来画眉的叫喊声。
“唷，咱们这长信宫，是遭了贼？！”
宋喜被画眉这一声喊，唤回神来。
她定睛朝殿内瞧，果然如画眉所说，床上地下，皆乱极了。
“适才……有老鼠溜进来，奴婢追着它打，才搅得这寝殿里乱了套。”
“看不出来，良姜姐原还是‘良姜丫头’。”
画眉嘴上调侃，眼神却极不善。
皇城里有专门的猫儿房，在万岁山北麓，由居于宫城外的内府衙门，专司供养宫猫。
母猫皆被人唤作“某丫头”，画眉像这样说良姜，便暗指她是那万岁山的猫儿。
良姜却也不恼，反倒将宋喜扶进了门内落座，而后神色淡然地拾掇近旁杂物。
“画眉既说到宫猫，倒是给奴婢提了个醒儿，娘娘您看，不如改明儿奴婢去万岁山下，同猫儿房的公公抱养一只回来？”
宋喜心有犹豫。
从前她在外朝任典膳时，御茶膳房重地，从来容不得那些个小祖宗乱窜。
因为捕鼠的夹子摆了不少，又加上师父身为御膳总管，素来规矩严格，膳房里清静得很，从没有请过宫猫相帮。
至于这养心殿附近地界，因皇上不爱那物，更是见不到一只猫的影子。内廷里上行下效，众妃嫔甚少养猫。
在皇宫里这么久，宋喜还真就没见过万岁山的猫儿。
“娘娘是担心皇上不喜？”
良姜一转眸子，便猜得出，宋喜心中有何种顾虑。
“也就是暂请过来，捉捉老鼠，再过几日，奴婢便将那丫头送还，娘娘您说成么？”
“虽能够瞒过皇上，叶大人那儿，咱们可怎么瞒？”
宋喜正要应了，倒是画眉出言相拦。
“宫猫上蹿下跳，万一伤着了咱们娘娘，叶大人到时候来问诊，还不得扒了你我的皮？”
良姜偷瞪了画眉一眼，暗骂这小贱人别的不行，什么给她添堵、坏她好事，却从来头头是道。
既然寻不到由头，暂去宫城之外，她便先在这长信宫中，找那装梅丸的瓶罐。
宋喜殿内，她已经找过了，可画眉的住处那儿，不是尚有待她翻找的么？
良姜压下心劲儿，不与画眉拌嘴，只和蔼可亲地笑着答她，说还是画眉妹妹想得周到，那万岁山，她便就不去了。
画眉自以为胜了良姜一招，哪想到今日捕鼠之事，并不算完。
她是看良姜不惯，才开口对其刁难。
良姜却素以大局为重，就连朝她报复，也讲究公报私仇。
宋喜因为当夜苏淮的古怪异象，没心思顾及宫内婢子。
良姜与画眉的小仇小怨，她暂且搁置在旁，只等到第二日早朝刚退，便守去了养心殿前。
浣衣局众人横死的事，她总归要探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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