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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贫穷是一种深入脊髓的痛


10、贫穷是一种深入脊髓的痛

        秦克明一直在担心,既担心李大逑行人拉关系翻案,又担心公安揪住致庸去年的混账事,收集一肚子黑材料秋后算账。

        好在,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看到致庸安然无恙出来,表情平淡变得沉稳,既莫平日里的毛毛糙糙,也莫犯错后的嬉皮笑脸,更莫获胜后的得意洋洋。几乎变了一个人,忽然一下就长大了,他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若不是他早早出去挣钱,何至于被人盯上抢劫。

        “额出来哩。”秦川看到外面的老头,脸上浮出一丝笑容,走到他跟前。

        走近后,他才发现这里人不少,除老头之外还有三个人,一对中年夫妇和女儿,这三个人相貌有点熟悉,顺着二叔的记忆,他才知道这竟然是二姑婆、二姑老爷和表姑。

        “姑……姑姑,姑父,袅怎么来哩?”他急忙问好,只是差点脱口而出叫了姑婆,好在急忙改过来,没出洋相。

        秦格怜惜地看着,急忙拉住秦致庸,上下打量看有没有受其他伤,脸上满是疼爱:“额的心疼娃……”

        见状,何以宽无奈苦笑,看一眼秦致庸,自动走到妻兄秦克明跟前,指着前方低声说:“额已经让晓光叫了钟局,等下陈科长也来,招待所订了包厢,曹先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待在公安局外面也不好,于是,几个人边走边说,一起向天雍大道而去。

        秦川自局子里出来后,就一直竖起耳朵听,果不其然,老头子还是准备行人拉关系。他一边跟着走,耳朵里听着秦格敦敦教诲,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

        从重生始,他一直闭口不提及称呼,从不叫老头子答,刚才紧急之下,他突然开口叫原本是他二姑婆和二姑老爷的秦格和何以宽为姑姑姑父。这两声问候过后,他徒然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二叔秦致庸的身份和身体,代入这份角色。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但也意味着他作为秦川的人格在消失,到那时,他就不再是秦致尧和周英的儿子。

        他心情颇为复杂,以至于抵达招待所他都没注意到,上楼梯时差点一脚踩空,引得旁边“噗嗤”一声笑,众人侧目。

        “小心点。”二姑秦格拉他一把,瞪一眼旁边偷笑的女儿何晓君。

        秦川这才注意到何晓君,他后世的表姑,现在的表妹,一个豆蔻年华的花季少女。

        何以宽是鹿港镇人,年逾五十,现任渭县二中副校长,桃李满园。长子何晓光,今年二十四岁,毕业于秦西财经学院,现就职于渭县财政局,担任副科长一职,备受器重。

        何家可以说是干部家庭,家境优渥,与农民家庭的秦家云泥之别,不光是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方方面面都是。

        放在秦致庸和何晓君身上就可以看出来,何晓君一身少见的连衣裙,扎着蝴蝶结的头发披开,举手投足间就有干部子弟的气质。

        而秦川自己,他低头看了下,身上是穿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解放绿,这还是秦致尧的旧衣服。在秦致尧穿之前,是三姑秦杼家的表哥柳卫东当兵时的军装。因为衣服偏大,后来被奶奶秦氏拿针线改小。到现在穿在他身上,已经有足足两年,如果以后还合身的话,即使破了,也可以打补丁继续穿。

        秦川忽然有些心酸,不为别的,他看见一身老农模样的老头子,站在招待所大门前,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老头穿着布鞋,脚正高高提起,瞧见台阶上的光洁地板,竟迟疑着不敢落脚。

        这一幕被招待所服务员瞧见,上上下下不住打量,老头晒得黝黑的脸一下变得通红。

        他曾经是地主家的大少爷,附近闻名的浪荡子,家里良田千亩,衣食无忧富贵天生。年轻时也曾鲜衣怒马豪掷千金,别说渭县,就是雍城数一数二的酒家花楼,去的不在少数,放以前,他何曾正眼瞧过这里。近四十年过去,如今,他饱经风霜,从云端跌落底层,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终于低头。

        这一刻,秦川忽然觉得,老天让他重生到这里,就是为改变他们一家人的命运,可以堂堂正正有尊严的活着。

        不为别的,可以每年年底杀猪后多留几斤猪肉过年,可以每天吃一顿有臊子有咸菜的鸡蛋面,在早晨别人睡眠正酣赖在床上的时候可以不用起床喂猪。他的心愿其实很小,在后世,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市区有一个一百平米的房子,在这里,可以天天吃肉可以不用穿别人的旧衣服可以不用下地干活,这是足够。

        而这些,他思考后发现并不比hf运营如何同竞争对手争夺市场和用户容易,没有什么是简单的。

        ……

        “其实很简单。困难是因为恐惧,是因为还没开始。你现在面临的中专还是大学,就是这样,看你如何选择。”陈军胜思考着,边走边对女儿陈莉说,直到走到招待所:“到了,进去吧。”

        今天这顿饭莫名其妙的,要谈公事,干嘛叫她来。要谈私事,又为什么不叫她妈妈一起过来,陈莉难以理解,一边走着一边问:“到底是谁啊?莫名其妙的。”

        “别多问,进去就知道。”

        进入包厢,略微一扫,一二三……八个人,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有不认识的。熟悉的,局里的钟副局,还有他外孙女。不熟悉的很多,不认识的也有很多,可看到一个人。咦,他也在?陈军胜有些吃惊,稍微一想随即释然。

        “呦,钟局也在?罪过罪过,竟然让领导等我,我自罚一杯。”陈军胜赔笑。

        看到这位陈警官,秦川也有些惊讶,没想到二姑一家关系这么强,竟然请到负责他这个案子的直接领导。紧跟着站起身,在双方互相介绍寒暄的时候,他瞅到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诚恳地问候:“陈警官好,我们这算是第三次见面,谢谢您的关照。”

        “咦?”

        说完后,他便察觉不对,瞥见姑姑姑父还有老头几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

        倒是钟局反应很快,哈哈一笑,道一声:“普通话说的不错,很地道,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年轻人不错。”

        回到座位,他才反应过来,刚才是用普通话说的,发音很标准,或许这并没什么。主要是,他选的时机恰到好处,吸引全桌人的注意力,身段又放得低,很容易取得旁人的好感。这是他工作后饭局中学到的,不小心直接代入,未免和秦致庸相差甚大,难免引起亲人的怀疑。

        察觉这一点,接下来的时候,他尽量表现的不那么出众,但既定的印象无法改变,只能继续延续下去,比如标准的普通话,礼貌和稳重,善于倾听,幽默和风趣,等等。

        如此,席间几次对答,他回答得体,别说性格温和的姑父何以宽,就是风趣的公安局副局长钟孝杰,也连连点头,连一向苛刻的陈军胜,也很难挑出毛病来。

        这桌酒席,本来就是为615抢劫案,可以说双方交谈的焦点一直在他身上,每当问起,他必有清楚的回答。

        扫视着桌上的人,姑姑秦格一家,钟孝杰爷孙女俩,陈军胜父女俩,全都是工薪干部家庭,只有他和秦老头是农民。这里的觥筹交错,虽然是为他的事,可没有人以他为核心,酒席完全属于钟孝杰、陈军胜,还有年轻有为的何晓光。

        他只是看客,若非这个案件,他连坐在这个位置的资格都没有。他心里略微失落,而更难受的,是如坐针毡的秦老头,他才是最尴尬的人。

        那边,陈军胜心情不错。

        下午审讯结束后,他已经完全掌握住案件整体情况,对处理结果有一个大致的基调。直到此时,钟副局的出现,又给天秤倾斜的一端压上一个砝码,抵消马副局带来的影响。他本来就不讨厌这种这种结果,此时更乐得如此,虽然还不能下结论,但遗漏一点消息却没问题。

        觥筹交错见,夜色逐渐变得深沉,酒席快到结束。

        趁此时,陈军胜开口:“其实我有一个好消息,经过两天的宣传,目击证人出现,并且向我们作证,供词对他很有利。”说完,略微一寒暄,他便带着女儿陈莉离开。

        他并不知,女儿陈莉对秦致庸很好奇。

        钟孝杰和何以宽站起身,一直将陈军胜送到包厢门口,再由何晓光,一直陪同着送下楼,送出招待所门口。秦川作为案件当事人,并不好与陈警官出现在一块,尤其是招待所附近,送到包厢门口便回来。

        “哈哈,事情算是稳了,彤彤不待了,我也先走了。”

        陈军胜先走,没几分钟,钟孝杰便借口孙女不留而告辞。临走的时候,他还告诫秦川:“我看你也是做大事的人,以后可要学好啊。”

        秦川连忙点头称不敢,再一次将钟孝杰爷孙俩送走,何晓光陪同着一直送回家。

        如此,包厢便剩下二姑姑、姑父,外加对秦川略带好奇的何晓君,以及早大松一口气的秦克明。几乎是同时,三人一起盯着他,直视良久,才长叹一声:“以后要学好啊!”

        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因为学坏,就不会认识李小平这种人,后来也不会出事。这就不是一个抢劫案,而是因财物纠纷引发的蓄意伤人,一切还是源于他没学好。

        “我会的。”秦川苦笑,这年头好人可是寸步难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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