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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0


此为防盗章

        “走了”。

        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署名井袖。

        走了?

        宗杭心里咯噔一声,  下意识转头,  尽管从这角度,只能看到自己房间的露台。

        早先她说过要走,  还送了他一本书,  他琢磨着该回赠什么礼时,  她的客人又回来了,于是他以为多的是时间,  还礼这事不着急。

        居然这么突然。

        他盯着那号码看。

        这是手机号:柬埔寨手机普及率还不高,  编号大都只九位,而且前三位是公司号,  很好记。

        更何况井袖这号码念起来特顺口。

        留这便条,  大概是以后常联系的意思。

        常理来说,  他不应该去保持这联系,但谁让他的礼还没还出去呢,  他不喜欢欠人东西,  觉得像占了人便宜,  心里别扭。

        宗杭掏出手机,  想拨过去寒暄两句,揿了前几个数字,  又改了主意。

        过两天吧,  这么猴急急打过去,  别让她误会了,  以为他对她有什么意思。

        ***

        行政部的实习同样只是走个过场,  宗杭负责统计住店客人的旅游用车出行——名单都是别人交过来,他做个exce1汇总表就行。

        这种活,初中生都能胜任,宗杭觉得自己屈才了,于是在表格上大做文章,又是设格式又是添颜色,把一张普通的电子表格做得跟杨柳青年画一样花哨,且丑且夺目。

        这场景又被定格成照片一幅,经由龙宋的手机出,几乎是实时出现在宗必胜的微信消息里。

        标题是:宗杭帮助行政部设计电子表格,提升员工日常工作效率。

        宗必胜大为欣慰:这儿子在眼前时各种糟心,扔出国了果然奏效,居然越看越顺眼了。

        于是给宗杭拨了个电话,这电话也像开大会做报告。

        先肯定了他这一个多月来的努力和成绩。

        宗杭唯唯诺诺,这一个多月基本都在养伤,耗钱耗粮,他还是要脸的,不敢侈谈成绩。

        其次是关于实习,让宗杭至少也得坚持三个月,将来回来了,履历里有一笔“海外交流经历”,说出去还是有面子的。

        有没有面子宗杭不知道,但这经历一定比较别致:毕竟国内去欧美镀金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到过柬埔寨镀铜的,应该不多。

        最后语重心长,给宗杭展望了以后几十年的人生。

        大意就是:等你回来了,就在公司基层轮岗,轮个三年,各个部门都熟悉了,直接升经理,顺便把婚结了。孩子尽早生,生得早轻省。到你三十五,人也该稳重了,爸就能放权给你了。你也不用太拼,六十岁退休,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块地,种种菜养养花,种葱最好,这玩意儿好养活……

        挂了电话,宗杭愣了好一阵子,看周围人忙忙碌碌,忽然觉得对自己来说,“奋斗”这事,真心有点滑稽。

        有个文员过来,把新的手写名单给他,让他制表。

        宗杭机械地在表格里增加了一张sheet,键入出行目的地。

        然后盯着那行字看。

        这一张的客人,都是去水上村庄的。

        那天,他在水上村庄又看到了易飒,不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以后又会在哪儿。

        但他的以后,他确切知道,还知道,到了六十岁,他的菜园子里可能会种满大葱。

        他并不喜欢这生活,但可能终将过上这生活。

        因为这世界只被两类人瓜分,心智坚强的和行动力强的。

        他哪一类都不是。

        宗杭一头磕到桌面上,手在桌上来回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然后拨通了井袖的电话。

        井袖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很好:“he11o?”

        宗杭说:“我。”

        他有气无力地约井袖喝下午茶。

        他需要跟人倾诉,他觉得跟井袖聊天没压力,自己再垮再坍塌,她也不会笑话他的。

        井袖说:“喝什么下午茶啊,喝酒吧,我昨晚没睡好,白天要补觉,要么约晚上,老市场。”

        ***

        中午,论理该在员工餐厅吃饭,但开餐前,龙宋叫上宗杭,说是带他出去吃。

        宗杭莫名其妙地跟着龙宋出了酒店,过了条街,再拐了个弯,拐进一家中餐馆,进门就是关老爷神龛,二楼楼梯口立了个仿的兵马俑,包房门上还贴着喜羊羊。

        他以为是龙宋怕他想家,带他感受一下中国味,哪知推开包房的门,里头已经有人候着了。

        两个,都是柬埔寨人,高大壮实,脸上即便带了局促的笑,依然称不上面善。

        宗杭脑子里一突,蓦地反应过来。

        他看向龙宋,说话有点结巴:“他……他们……”

        龙宋点头:“我找到他们老板,谈了几次,总算是有结果了。”

        这结果就摊在眼前:圆桌上放了不少礼品,那些个果篮饼干糕点虽然不高档,但成功烘托出了诚意满满的气氛,而且,显眼处还摆了一沓用红色扎钞纸捆好的人民币,目测得有个万儿八千的。

        龙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赶紧迎上来,对着宗杭一迭声的“sorry”、“对不起”,两人的中文和英文都不利索,说着说着就成了叽里呱啦的高棉话,表情里都是忏悔,眼神里写满真挚。

        宗杭有点招架不住。

        龙宋说:“商量下来,他们摆酒谢罪,当面给你道歉,买了礼物,赔了八千医药费,你别嫌少,我们这儿工资不高……你还满意吗?”

        宗杭手足无措,他还能说什么呢:事情过去了,伤好得差不多了,人家来赔礼道歉了,买这么多东西,满脸堆笑,鞠躬次次都九十度……

        他又不能也把人打一顿出气,他从小就不会打人。

        再说了,其中有个人胳膊上,还包着白纱布呢。

        所以,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了。

        但多少有点憋屈,忍不住牢骚了几句:“你们以后也注意点,有什么事问清楚了再说,不要动不动就打人,万一我被打出个好歹,你们也要坐牢……”

        龙宋一直在笑,应该是一五一十地、逐字逐句地,把他的话给翻译过去了。

        ***

        晚上,宗杭和井袖在突突车酒吧外头喝酒。

        没找到易飒的那家,这家是随便选的,规模小了点,坐不进去,只能坐外头的高脚凳子。

        井袖拿宗杭被打这事当下酒菜,一杯接着一杯,笑得前仰后合。

        阿帕照例跟来了,但这两人聊得火热,好像还嫌有他在没法敞开了聊——他也知趣,以突突车酒吧为中心,在半径不大的范围内溜达,既保持距离,又尽忠职守。

        喝酒这事,大抵总要经历几个阶段:起初又笑又叫,继而又哭又闹。

        宗杭和井袖也一样,舌头大了、说话撸不利索的时候,即便没愁肠,愁也入了酒肠。

        两人都絮絮叨叨,一身衰颓气,你安慰我,我安慰你。

        井袖惆怅:“我心说他不一样,走了,又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大家有缘,老天给机会……”

        宗杭端起酒杯,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手一直哆嗦打晃:“知己嘛,知己本来就难找,全世界都不好找,你还要在这一行找,当然更难……”

        又嘟嘟嚷嚷:“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我爸不待见我,说我连顶嘴都没胆……”

        井袖安慰他:“那你拿出胆气来,下次跟他吵,寸步不让,死不认输。”

        宗杭想了半天,沮丧地摇摇头:“他叫宗必胜,从小到大,他都没让过我,一定要取得胜利。我如果不认输,他就会一直生气,一直生气,他身体不好,算了……就让他胜利吧。”

        井袖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正要说什么,一个酒嗝打上来,什么都忘了。

        只看到不远处的暗影里,好像有人影一闪。

        她纳闷地盯着那儿看。

        宗杭拿手在她眼前晃,井袖一把打掉他的手:“宗杭,好像有个人看我们啊。”

        “谁?”宗杭眯缝着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谁?谁看我?”

        “不知道,一闪就不见了。”

        宗杭给自己倒酒:“可能是看我吧,我长得好看……”

        井袖咯咯笑。

        宗杭说:“真的,我跟你说啊,这个老市场,很多变态,上次就有个男的,老盯着伊萨看……”

        井袖口齿不清地打断他:“我知道,现在很多变态,专搞男人,宗杭,你要小心了……”

        她又打了个酒嗝,茫然了几秒之后,只记得喝酒了:“来,吹个瓶。”

        ***

        阿帕费力地扶着宗杭往突突车边走。

        这一路过来,真是费了老劲了。

        宗杭一张脸红得跟猪肝似的,还时不时一惊一乍:陡然间紧紧攥住裤带,大叫“变态,扒我裤子”,下一秒又张皇地东张西望,催他去找井袖——

        “Lady  first,要送女士先回家,不然不安全……”

        阿帕不是没见过醉汉的丑态,但是小少爷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醉了居然也这样,叫他大跌眼镜。

        他没好气:“不能喝就不要喝啊,井小姐被她姐妹接走了……”

        宗杭“啪”的一声足跟并起,抬手朝他敬礼:“Thank  you!”

        阿帕犯愁,宗杭现在这德性,上了车也坐不住,保不准中途滚下来——得帮他催个吐,或者喝点什么解酒。

        他四下张望,看到街对面有个鲜榨果冰的摊子:“你别动啊,我去给你买杯西瓜汁。”

        宗杭目送阿帕小跑着穿过街道,忽然精神亢奋:“少糖!不加冰!”

        有辆白色小面包恰于此时无声无息驶近,阻断了他的视线。

        宗杭觉得不爽,试图朝边上挪:“我说少糖,不加……”

        哗啦一声,面包车的车门陡然移开。

        视线里人影晃动,宗杭那个“冰”字还没出口,已经被不知道几只粗大有力的手掌一起揪住,身体像被抛飞的水泥袋,瞬间砸进车厢。

        新闻里着重介绍了“大湄公河次区域”。

        说是中国的云南省,加上缅甸、老挝、柬埔寨、越南、泰国这几个东南亚国家,因为同处“澜沧江-湄公河”流域,地理、气候相近,文化背景相通,在亚洲开银行的倡议下,起了区域经济合作机制,力求实现共同繁荣。

        这让头一次出国的宗杭安心不少。

        毕竟,能团在一起组成“次区域”,各方各面应该差距不大,不然,怎么不见云南去跟南非、南美组建次区域呢。

        他在云南待了三天,感觉是“如在家乡”,想来到了柬埔寨暹粒,感觉也不会很生疏,应该“如在家乡隔壁”吧。

        登机时间到了,宗杭拎包排队。

        昆明至暹粒的飞行时间两个半小时,比很多国内航程都短,掐掉起飞下降,再加上填个入境申请单,剩下的时间看部电影都嫌不够。

        他决定拿这时间睡觉。

        起飞前,他按照原计划了个朋友圈,然后关机。

        飞机直上云天,一路往南。

        飞行平稳之后,机上乘客如死水泛活:有人吃东西、有人小声聊天,还有人看电影。

        宗杭阖着眼睛小憩,翘着二郎腿——飞机前后座间距太窄,他182cm的个子有点施展不开,但他还是顽强地翘了一个。

        姿势有点别扭,不舒服从小腿一路反馈到大脑,但大脑没理这茬,只琢磨一件事儿——

        他爹宗必胜看到他的那条朋友圈,会是什么反应。

        他的图是一对枕头,售价88oo,据说用的材料非常高科技,叫什么悬浮基材,助眠、护颈,还有记忆功能,外罩真丝枕套,枕套上绣着兰花一株,大概是寓意睡这枕头的都是君子,品行像兰花一样高洁。

        图的同时也配了文,言简意赅,一个字——

        呵。

        看不懂的人大概会留言“靠,一对枕头88oo,抢钱啊”,但宗必胜会看得懂。

        那天宗必胜指着他骂,说他是小白脸,绣花枕头,一事无成的草包阿斗。

        有这么骂自己儿子的吗?长得白也有罪?绣花枕头怎么了,颜值不过关的,想被人叫绣花枕头还没门呢,再说了,这年头,精工细绣的绣花枕头也是值钱货啊。

        至于草包阿斗,说这话真不嫌自己脸大,人家阿斗的亲爹是皇帝,收的小弟都是关公诸葛亮,但你,充其量就是个小老板,成就不大,架势倒挺足,不知道的,还以为阿里巴巴是你创的呢。

        但这话,他不敢当着宗必胜的面说,于是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他妈在边上劝:“算了算了,至少咱们杭杭从来不做犯法的事。”

        宗必胜眼睛瞪得跟大眼金鱼似的:“这也值得说?”

        怎么不值得说了?

        他圈子里的那些朋友,有打伤过人的,有嫖的,有赌的,但他沾了吗?没有,他从小就出淤泥而不染,人送外号“宗白莲”,他为此得瑟了很多年,直到后来,白莲花和菊花一样遭遇网络时代的悲情重创,折戟沉沙,他才对此缄口不提。

        至今为止,人生中最放肆的一次也就是飙了把摩托车,还是严守交通规则在郊区没人的小操场上飙的。

        宗必胜气地咳嗽,抖抖索索伸手指他,才五十来岁的人,非装得跟风烛残年一样,就跟是被他气得早衰似的:“读书读书不成,工作工作不成,你看他这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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