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山居

镜月微微一怔，随即脸色阴沉下来道：“我答应了又如何？莫说她是我徒弟，便是你，我也想打便打！”

        狼天棋被她说得一愣，踌躇片刻，平缓了语气道：“你收留哑儿将她养大，这么多年就没有感情吗？你问哑儿心里有没有你，可是你心里又有没有她？”

        镜月怔了一怔，一脚踢在他胸口，怒道：“你是在教训我么？”

        狼天棋被踢得退了几步，跌倒在地，只是觉得胸口疼痛，却没有什么大碍。他这些日子勤修道法，不但身体强壮了许多，体内也有真法流转，不自觉中，已是消去了几分力道。他却以为是镜月脚下留情，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过去挡在哑儿身前，看着镜月，却不再说话。

        镜月心里微觉诧异，看这小子蠢蠢笨笨，不料修炼了这些时日却有了这般火候，虽然进展仍是慢了些，却比她预料中要好多了。她冷哼一声，袍袖一拂，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向竹屋走去。

        哑儿爬起身来，脸有忧色，手语道：“你没事吧。”

        狼天棋微笑摇头道：“不碍事，她好像手下留情了。”说完向竹屋处看了一眼，镜月的身影却已经隐没在竹屋里。

        ……

        山居简单，简单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六年。

        这六年来，狼天棋除了修行，便是与哑儿一起挑水种菜。这山上本来就他们三人，镜月性情古怪，少言寡语，哑儿虽可以与人沟通，却终究不会说话，如此狼天棋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若不是有哑儿在，他恐怕都忘了怎样与人交流。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慢慢适应了镜月的古怪脾气，不过他性子倔强，总是会忍不住顶撞镜月几句，如此难免招来镜月的拳脚相向。但从镜月的自言自语和古怪行径中隐约知道，她是深爱着一个人，却由于某些原因终于没能厮守一起，如今那人已不在人世，但过了这么多年，镜月对这段旧情仍是难以释怀，每当触动心怀想起这些往事，她的脾气就会变得异常暴躁。

        狼天棋本不明白情为何物，但看镜月用情之深竟至于斯，似乎也隐约明白了“情爱”的诡异魔力。他原来不明白镜月的情绪怎么会变得如此之快，前一刻还笑意盈盈，后一刻便是雷霆之怒，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心事的增多，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一个人的情绪本来就是瞬息万变，只不过有些人隐藏的好，有些人不善于隐藏罢了。

        这六年里，狼天棋不知多少次想到云鹤上人，想到6小蝶，想到自己那从未见过面的爹娘，但日复一日，云鹤上人终归没有来，小蝶更不会来，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月亮山上。

        狼天棋本来想刻苦修炼，终于有一日能像云鹤上人一样可以御物而飞，如此便可以下山去找云鹤上人，去找小蝶，去找那从未谋面的爹娘。可是镜月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又好像偏偏要为难于他，只是传授他和哑儿一些真法的修炼法门，却从不教他们真法的使用法诀。就好像把一些百年难得的珍异法宝给了你，却不告诉你如何使用，身怀重宝而不得其用，那份煎熬还不如一无所有来得爽快。

        狼天棋也曾不止一次求恳镜月传授一些真法的使用法诀，但每次谈及此事，镜月总是勃然变色，十有八九会将他暴打一顿，慢慢地问的也就少了，但心里终归是还抱着些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云鹤上人会来这月亮山上接他，否则他永远下不了这座山。

        这一日中午，三人吃过午饭，狼天棋意外地没有离开，而是在镜月身旁坐了下来。他此时已由孩童长成为十八九岁的少年，身体长高了不少，看去有些消瘦，容貌也比六年前变了许多，虽然不是十分英俊，但目光中透着几分沉静。

        只是不知为何，那沉静的目光中，却不时流露出几分茫然。

        他欠了欠身，踌躇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大师，难道……”

        话未说完，便听镜月冷冷截道：“又要求我传授你法诀吗？趁早死了这个心，我不愿做的事，谁求都没用。”

        狼天棋道：“我只求大师传我驱物一法。”

        镜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为何非要下山？在这山上有哑儿相伴，诵经礼佛，潜心悟道，难道不快活吗？”

        狼天棋向站在一旁的哑儿看去。她已不是当初有些瘦弱的女孩模样，只见她亭亭玉立，面容清秀，一身淡蓝长裙衬出她曼妙身形，一双眼睛却仍旧和以前一样，澄澈如秋水，带了几分天真。

        狼天棋收回目光道：“也许是我心境修炼不够，总觉得心有牵挂，或许等我下山了了心愿，才会静下心来。”

        镜月忽然冷笑一声道：“了了心愿？想的倒简单！你可知等你了了这桩心愿，另一桩心愿又会生出来，如此下去越陷越深，红尘万丈，到时即便你想回头，哼……”

        狼天棋微微一愣，默然片刻道：“我只知道了了心中的牵挂才会快活，也不知是错是对，不知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我现在是这样想的，也便这样去做。如果违背自己的心意活着，那么生与死又有何区别？”

        镜月身躯一震，向狼天棋深深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个木讷的少年竟会有这般心思。

        狼天棋目光中忽然出现了几分茫然，说道：“我也不知说的对不对，大师参禅礼佛这么多年，想必早把一切看清了，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请大师指教。”

        镜月忍不住道：“什么问题？”

        狼天棋看着镜月，面上似乎有些痛苦道：“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镜月一怔，随即也显得有些茫然。她这些年来隐居山上，参禅悟道，只是想着将旧事遗忘，就此解脱心中痛苦，这么多年来，也只是想着这一件事，浑浑噩噩活到现在。不料非但没将旧事遗忘，过往种种反而在心中日渐清晰，痛苦非但没有淡去，反而与日俱增，此时乍听狼天棋有此一问，过往种种忽然一齐涌上心头，原来这么多年，我只是为了这样一件事活着，在别人眼中，会不会觉得可笑呢？不禁喃喃道：“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狼天棋看她没有答复，正要说话，衣袖却被人拉了拉。他回过头去，却是哑儿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脸有忧色，轻轻摇了摇头。

        狼天棋又向镜月看去，也已看出若再说下去，只怕她又会情绪失控，到时免不了又被痛打一顿，犹豫许久，终于摇了摇头，起身向外走去。

        哑儿跟在他身后，默然不语。两人走过那道山脊，来到小月山上，在那片痴情树前停了下来。这片痴情树林颇为茂密，只是有不少已经枯萎，光秃秃地立在那里，显得十分扎眼。

        狼天棋怔怔地望着这片树林，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道：“痴情树本来成对生长，她却偏偏砍去一棵，看着另一棵慢慢枯萎死去，这样心里便能好受些吗？”

        哑儿望着那片痴情树，目光幽幽。

        狼天棋又道：“哑儿，在这个世上，你是最了解她的，这么多年来，她心中可曾放下过一时半刻？她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强迫我去做到？”

        哑儿沉默了片刻，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狼天棋转过身来，看着哑儿道：“我知道她或许真的是为了我好，可即便她说的是对的，即便我依着她说的去做，我心里终究是不快活的，那又为了什么？”

        哑儿身躯颤动，一丝不安从眼中闪过，狼天棋没有察觉，似乎已经完全迷失在自己的情绪中，又转过身去看着远方道：“我本来想着修好道法，便可以下山去找爷爷，去找爹跟娘，探访我的身世，但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指望了。每次想到这些，我心中便烦躁不安，似乎某个在心中支撑多年的东西，忽然倒了下去……”

        哑儿从后面望着他，忽然觉得那个背影有些萧索，像是失去了伴侣的痴情树，虽然仍旧伫立在那里，却已没了生气。

        原来痴情树活在这世上，只是为了身旁的伴侣么？

        正自怔怔出神，却听狼天棋续道：“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或许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心里都要一个寄托的。哑儿，你心中可有寄托吗？”

        哑儿忽然抬起头来，目光闪动，看着那个身影。在这世上，只有你和师父是我亲近的人，只要师父安好，只要我能这般看着你一辈子，这便是最快乐的事，难道还不知足吗？她轻叹一声，走到狼天棋身旁，阳光洒在她身上，愈显得美丽。

        痴情树林前，两人并肩站立，各自想着心事。

        如果这般站到天荒地老，这两个人，可会愿意？

        不知过了多久，哑儿终于又轻叹一声，转过身看了狼天棋一眼，拉了拉他衣袖，手语道：“你别着急，我们慢慢求恳师父，总是还有希望的。”

        狼天棋看着她澄澈明亮的眼眸，心中安静下来。不知为何，哑儿脸上一红，转过头去。

        原来大家长大以后，便再不能像孩童时那般肆无忌惮地对视了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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