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第四十三夜
贝利尔对梅塔特隆并不熟悉。
对于这位“堕天之战”后新上任的天国宰相, 贝利尔一直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不过, 有一点倒是让贝利尔有些在意——这十万年来，贝利尔从未在黑暗本源的神殿穹顶中看到过代表梅塔特隆梦境的星子。
这就很有趣了。
身为掌管世间一切梦境的神祇, 在梅塔特隆之前，贝利尔就只遇到过两次类似的情况——一次是上帝, 一次是路西菲尔。
上帝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他唯一且至高神的地位是受到希伯来世界法则的承认与保护的, 因此这世间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存在任何比上帝更强大的存在，贝利尔自然无法窥探到这位至高神的梦境。
而之前他之所以探测不到路西菲尔的梦境, 则是因为路西菲尔这十万年来一直不曾真正入眠过。
如此, 他这十万年来一直不曾看到过梅塔特隆的梦境就很值得玩味了——
除非, 梅塔特隆的实力与贝利尔相当甚至强过贝利尔, 抑或他与路西菲尔一样, 这十万年来从未真正入眠过。
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而如果是前者, 那么这位于“堕天之战”后横空出世的天国宰相, 就很值得贝利尔注意甚至忌惮了。
尤其, 梅塔特隆在成为炽天使之前，竟然还曾是一个人类。
“先是弥赛亚，后有梅塔特隆……上帝这该不会也是在为未来接人类的灵魂上天堂做准备吧？”沉吟半晌后, 贝利尔若有所思地道。
路西菲尔闻言怔了下，“你是说, 神未来可能会准许人类的灵魂上天堂吗？”
贝利尔：“有这种可能。”
确切地说, 是一定会。
见路西菲尔陷入沉思, 贝利尔斟酌着道，“路西，你有没有想过，上帝为什么要创造人类？”
实际上，这个问题曾经也令贝利尔困扰许久。
与路西菲尔不同，贝利尔在希腊世界曾通过网络接触过许多有趣的神话。那时贝利尔就发现，无论在哪个神系的神话世界中，人类最后都会在大地上繁衍壮大，成为万物之长。
在人类世界传播的神话故事，全部都是由人类自己撰写传播，结局都大同小异倒也无可厚非。
但在来到这希伯来世界，勘破世界“光暗平衡”的本质后，贝利尔对人类的出现倒是有了些新的理解。
“在人类出现以前，这个世界非黑即白，无论天堂还是地狱，天使还是恶魔，所持有的立场，都绝对且分明。”
尾巴一甩在半空中幻化出一幅上白下黑，上厚下薄的图景，贝利尔沉吟着继续道，“我们都知道，若想让这个世界能稳定地存在下去，光与暗的力量就必须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十万年前那场‘堕天之战’也正是因为此，才会发生和存在。”随着贝利尔的话落，半空中白色的部分有三分之一坠入黑色的部分，很快与黑色融为一体。
但即使光明被削弱了，黑暗因此而壮大了不少，从整体上看，代表光明的白色还是比黑暗要多出一些。
“我们假设，未来这世界的光暗再次失衡，需要光明再次填补黑暗。”这次，贝利尔把白色的部分分割出了一半，令其坠落与黑暗融为一体。
黑色的部分因此壮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甚至比白色部分都要厚出许多，“那么到那时，我们难道还能反过来用黑暗填补光明？”
这显然不可能。
天使堕天可以成为堕天使，从光明阵营倒戈到黑暗阵营，但全世界都知道，身为至高光明神的上帝，根本从不接受黑暗灵魂的信仰，也根本不给任何黑暗生灵信仰他的机会。
所以，无论是生来即黑暗的恶魔还是后天堕入地狱的堕天使，都绝不可能再有洗白成天使，进入天堂的机会。
黑暗生灵接触光明信仰的结局只有一个——被灼伤，甚至死亡。
因此，光明与黑暗之间的转化从始至终都只会是一条单行道，即——光明只能补充黑暗，黑暗却不能转化成光明。
那么，万一未来真的出现黑暗力量强于光明力量的情况，以至于光与暗的平衡再次被打破，这个世界就危险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生来灵魂中就存有光明与黑暗两种力量的人类，就显得尤其重要。
“我之前说过，只要给人类一个机会，这个种族就会繁衍成一个庞大的族群。”用尾巴分隔开那片黑白分明的图景，在中空的部分呈现出无数代表人类灵魂的灰色星子，贝利尔继续道，“人类虽然是高等智慧生灵，但他们的寿命短暂，且会经历生老病死。”
“这让他们对很多未知和痛苦都会充满欲望与恐惧。”
“有软肋，就代表可以引导甚至掌控。”
“届时，若光明的力量有所缺失，便可以引导人类信仰光明，再接引这部分光明的灵魂上天堂，补足光明。”灰色的星子中有部分上浮，被漂白，融入到白色的部分。
“而如果黑暗的力量有缺失，则可以引导人类追求欲望，堕入黑暗，成为黑暗的信徒。”一部分灰色的星子下沉，颜色加深，最后彻底融入黑暗，“黑暗的力量便会因为他们的加入而水涨船高。”
“如此，再想平衡世界的光暗，也就没有那么难了。”
此时呈现在贝利尔和路西菲尔面前的图景中，黑与白已是旗鼓相当。
“人类的存在，对这个世界的平衡来说，其实是像中和剂一样的存在。”贝利尔最后做出总结。
这天的交谈给路西菲尔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与冲击。
身为上帝亲手创造的最完美的炽天使，路西菲尔虽然拥有一切光明的品格，但其实，身为天国副君，亿万天使表率的路西菲尔，这些年来一直都以天使一族为骄傲，认为天使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种族。
实际上，路西菲尔从前并不理解神为什么要创造人类这样一个弱小且脆弱的种族，他也并不喜欢甚至隐隐轻视人类这样会被欲望所左右，没有坚定信仰的种族。
对恶魔更是厌恶至极。
贝利尔今天的这番话，却让路西菲尔忽然从种族的桎梏中抽离了出来，以一种全新且全面的大局观重新审视起天使、恶魔、堕天使以及人类的存在。
这是路西菲尔从未接触甚至思考过的角度——贝利尔把他带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路西菲尔隐隐发觉，贝利尔所说的那些，应该正是神创造人类的真正原因。
这让路西菲尔又是感慨，又是自叹弗如——
十万年前，贝利尔便在所有炽天使都还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参透了世界“光暗平衡”的本质，并与神一同导演了“堕天之战”。
十万年后的现在，又是贝利尔告诉他，人类的存在之于这个世界有多么重要。
贝利尔甚至早在许久之前便开始为打造人类的轮回之所做准备。
越是了解贝利尔，路西菲尔就越对贝利尔感到陌生，却也越发迷恋他这位强大且聪慧至极的恋人。
贝利尔之前虽然曾说过，他之所以想要在地狱打造人类灵魂的轮回之所，是为了避免神未来随意封锁混沌界与地狱之间的通道。
但听完贝利尔今天这一席话后，路西菲尔却忽然明白，促使贝利尔这么做的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不至因光暗力量的不平衡而崩塌甚至毁灭。
在所有生灵都不知道的地方，他的贝利尔已经不知为守护这个世界而殚精竭虑了多久。
路西菲尔忽然觉得，从前一直因自己天国副君的光明身份而感到骄傲的自己简直狭隘至极。
光与暗的分别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光明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就一定是好的吗？
黑暗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就真的一无是处吗？
——他已经有了答案。
这天夜里，沉入黑暗本源神殿中的贝利尔，在宫殿穹顶浩瀚的星群中，找到了代表人类梦境的那几颗闪烁着微弱光晕的黯淡星子。
他为那些漂泊无依，脆弱到随时会被大海或者病痛吞没的人类，送去一场足够蛊惑的名为“希望”的梦。
在梦中，贝利尔告知方舟上的人类，若想摆脱现有的困境，再次得到与他们祖先一样广阔的繁衍生息之地，便向人类的造物主，这个世界的至高神上帝祈祷吧。
若上帝被他们的诚心所打动，或许就会解除对人类的惩罚，退去大洪水，让他们重新在陆地上生活。
最后，贝利尔还提醒他们，要牢记是他们的祖先先知以诺为他们带来了那场灭世的预言。
若不是以诺，他们的祖先诺亚根本不可能建造方舟，更不可能有现在的他们。
第二天一早，于混沌界大海方舟中陆续醒来的人类，都不约而同说起自己前一晚的梦。
当发现方舟中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得到了同一个提示后，所有人类都沸腾了！
——这一定是神对他们的提示！
在漂泊了整整十万年后，人类终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
从这天开始，方舟上的所有人类，除去吃饭、睡觉、解决生理问题以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向上帝忏悔祈祷，忏悔他们祖先的错误，祈祷神能再次赐予他们生存的土地。
这些人类都对梦中的提示深信不疑，每次祈祷时，除了对神忏悔和祈祷外，还不忘感谢他们的祖先先知以诺。
他们的行为被一直游荡在方舟周围的祖先们的灵魂所发觉。
这些于过去十万年中死去的人类的灵魂，因为没有轮回之所，这些年来一直魂无所依，只能像他们活着时那样，继续在大海上漂泊。
与方舟上的人类相比，过去十万年所有死去的人类的灵魂，数量远比还活着的人类要多得多。
方舟上还活着的人类虽然看不到他们，但这些人族的灵魂却能看到和听到活人所说的话。
为了后代能有一个安稳的生存之地，为了他们的灵魂能不再继续漂泊，这些死去的人类的灵魂，也开始每天向神祈祷。
与活人不同，这些死灵不但不用吃饭睡觉，也没有任何生理需求，可以不分白天黑夜持续不断地祈祷。
于是很快，端坐于水晶天上的上帝便收到了一大波全天候无休止的祈祷与诉求，中间甚至还夹杂着梅塔特隆从前的名字“以诺”。
被祈祷声吵得整个神都不好了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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