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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六节(一)


沙滩黄昏(26.架桥临界线)

        黑仔把这小岛折腾了个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能再折腾了,再这么弄下去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没完没了地折腾,这个小岛就真的要被折腾成一只巨大的鱼,硬生生地活过来,悄悄然潜入海底了。

        当然咯,它即便是真的变成了活鱼,怎么着它也得带上高高的吊死鬼和又矮又小的吊脚楼,因为那是它的标签。

        这个标签由来已久,没有亿万年也有千百年,标签都是以无常的外在形象根深蒂固于人们的观念中的。

        世俗的观念往往在人们混不在意的时候,出来忽悠人们一把,又让人们无意间将这种观念更深入地延伸下去。

        黑仔肯定不知道,当年建这吊死鬼和吊脚楼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有意地要建成黑、白无常的模样,就无法考证了。

        其实是不方便考证的。

        如果黑仔真要去考证,这个孤独的小岛上唯一两个建筑物为什么会构筑成黑、白无常的模样,势必就要去询问黑老头。

        一问及黑老头,就势必会问到边防站的边防哨所上,怎么会允许世俗文化立在非世俗的位置上,比例还如此失调。

        黑老头会跟他黑仔说实话吗?黑仔不知道,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是不是犯忌。

        忌讳的敏感,有时候比对绝世机密的敏感来得还要强烈,我还是不触及的好。

        只要不触及内部机密,仅从外表看,可以随意,看得像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会干预,这不是很好?

        事实上,我现在也只是仅从外表的感受得出这世俗的推论,如果一旦问及问题的实质,就把外在的感官实质化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问的问题,只是我看着象黑、白无常,可我一问,就问成了他们有意要把建筑建成黑、白无常似的。

        本来我就只是好奇地非常外行地随便问问,结果却莫须有地坐实了人家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犯不着。

        如果他们回答说不是,那我不就成了诬陷他们的罪魁祸了?这个罪名我同样担不起,更犯不着要去担这么个罪名。

        我还是采用看着什么像什么就当成是什么的好,只要不当成是他们的主观意图就行,那就应该不碍我什么事。

        我就可以让黑、白无常继续在这个小岛上延续着它们世俗形象,继续扩充我的美丽想象,这样不去考证岂不是更好?

        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更不用跟别人过不去,我充其量只不过是个过客,何必呢,对吧?

        这就是黑仔的真实想法,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其实就是一个,他什么时候能够回家!

        这样,他就可以筹划去石化工地上干多久的工,然后回家过年,去看看大哥大嫂。

        唉,真想念他们!

        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个想念,他也只能用来想念想念而已,而且想念得太多还不行,因为那样就跟闲得无聊没什么两样。

        手脚不能闲得太久,而脑子又不能想得太多,否则都会让人变得很无聊,所以黑仔转来转去又转了回来。

        黑仔又重新回到茫茫大海中的这个孤岛上来了,还得继续面对黑、白无常脚下的岩石和沙滩,以及没完没了的浪花。

        黑仔把小岛上能刨动的地方都刨了个遍,整出几条细长的土墒,把黑老头种的类似红薯藤的玩意连原土全种了上去。

        那些保持土壤水分的薄膜也一直保持在红薯苗的根部不动,活不活就只能指望老天的旨意了。

        可能是因为古法取水实在太辛苦,辛苦得黑仔有点吃不住,感觉特别特别地疲惫劳累。

        于是他就大有一种再也折腾不动的感觉,这是自黑仔无可奈何从船上绝望下水以来,能赌气消耗体力的最大极限。

        也就是说他的体能已经消耗殆尽,大有强弩之末无能为力的意味了,那黑仔接下来就是真正地好好休息一下。

        这也是他要把目光由小岛上那么丁点大的6地转移到稍大一点的沙滩上,然后慢慢再移置在层层浪花之上的原因。

        浪花上面除了能承载无限的目光和想象之外,似乎承载不起人的任何其他东西,当然,像船之类的东西就应该除外。

        黑仔躺在自己的沙炕里,望着慢慢西去的黄昏,这样想。

        黑仔的真实目的是想通过水面上能看到的东西,探知到水底下看不到的世界,于是他得多借助于沙滩好好观察。

        在水底下就没办法跟6地上比,无法实现不论正确与否都可以信手掂来试试。

        6地上总有那么个坚实的存在在那,水底好像没有这样的存在,所以在水底下要琢磨精准了才能行动。

        要不然的话又得再来一次,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能挣开眼睛时,我又稀里糊涂欠人家一条性命。

        与其那样,他还不如永远不要睁开眼睛的好。

        在6地,无论大小,都还有纠错的机会,可在水底似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水底似乎永远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没有记忆,他很讨厌这种境况。

        他要寻找到这种记忆,他相信没记忆与有记忆之间同样有一条线,就像6地的分水岭。

        他甚至相信这样的分水线不止一条,恰同此刻海水与6地的分界线,还有天边的海天一线以及光明与黑暗的临界线。

        他要找到那条线,哪怕是要临时架上一座桥,他也要踩在那条线上找回自己遗留在那里的记忆。

        那是他的任务,更是他做人的原则,他不想无缘无故欠人家人情,更不会稀里糊涂就胡乱还人家的假人情。

        所以他迫切希望搞明白事实的真相,而真相就在水底下那条有记忆与没记忆的临界点上。

        他要潜入到水中的那条线上,拿回那个真相很难,可是再难也得去拿呀,否则活着干什么呀。

        也正因为太难了,所以他要躺在沙滩上好好观察,看黄昏的光影线又是如何变化的,然后才慢慢到水里去摸索。

        他相信,只要慢慢摸索,他就一定能架起那座无形的桥的,拿回属于自己的真相,才好堂堂正正面对黑老头。

        他才能理直气壮地对他的要求和建议,做一个公平合理的又能出于自己真心的选择。

        可是这沙滩那么长,还循环地连着,他要如何才能分辨得出,哪里是他开始的地方,他将在什么地方结束,他很犯愁。

        于是他举棋不定地望着黄昏,可黄昏胀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更让黑仔有如波光粼粼在水面上跳舞的金光,心急如焚地动荡个无边无际没完没了。

        恰在这个时候,黑老头催命符似的梆子声“蹦蹦奔奔笨笨”响个不停,催着黑仔回去吃饭。

        这可让黑仔太阳坠入黑洞似的不光只是火冒三丈地大吼一声:

        “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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