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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惶惶若


众人齐刷刷地看着希北风,眼神中的意思仿佛是,既然都知道没有什么意义,就不要再这里继续瞎讲了,赶紧下课啊!

        希北风无奈摊摊手道:“好吧,其实,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这句话所站的角度应该算是统治阶层,虽然他的本意是想让社会安定,但当时的情形就是,上位者能够驯化下位者,就等于社会安定了。在座的诸位,许多也算是半个统治阶层出身,应该能稍加体会。”

        说到这儿,他不禁看了看岳士,又笑着道:“当然,现在大家都已经脱离了那个阶层,在如今的统治阶层,也即是擎天城高层看来,咱们都不过是他们治下的几个普通人,必须遵守他们制定的规矩,才能好好地在这里安稳生活。”

        赢龙哼道:“那老师说着两句屁话,是想让我们以后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老师希望你们能好好过日子。”

        希北风笑着道:“当老老实实才能过好日子的时候,我希望你们老老实实的,当必须有人站起来反抗的时候,我也希望你们之中能出一两个,或者能出半个,可以站起来让上面那帮人知道什么叫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

        赢龙蹙眉道:“所以,老师是不同意这句话的?”

        “不,我同意。”

        希北风笑着道:“为人孝悌,自然鲜少犯上,也自然基本不会起来作乱。试想社会氛围如此,岂不是你我皆安乐,所以这句话我是同意的,而且还要大力推广。”

        “那如果老师的亲人受到上层的迫害呢?”

        赢龙道:“刚刚老师的态度,明明是遇到这种情况,就要反了他的。”

        “无故受到迫害,自然是要拿回公道,而若是这世道,已经没有公道可言,那我就反了他,再重塑一个能讲道理的世界。”希北风淡淡地说道。

        赢龙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希北风的面色表情语气都很平静,但是那话语中却似乎蕴藏着足以撼动山河的力量。

        “还记得我之前谈论语的时候就说过,没有哪一句话能放诸四海皆准,更没有哪一句话能永久屹立在时间长河中。”

        希北风微微一笑,道:“其中,也包括我说的这句话。”

        赢龙沉默。

        解诸问道:“老师既认可,也推崇,却又曲解这一则论语,让大家造反变得理所当然,其实在学生看来,说了就跟白说一样,还不如说,一切凭本心,一切看利益,倒是好理解得多。”

        “很赤裸裸,很真实直接,也很痛快,但这样的世界,却不是我所期望的。而这个世界,更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此刻这样清醒,包括我,也包括你。”

        摇头笑了笑,希北风道:“讲孝悌没有错,希望别人不要犯上作乱更没有错,这都是为了咱们安稳的生活。如果这个最终的目的,也即是安稳的生活,被破坏得支离破碎,那前面的不要犯上作乱,自然也就成了白费力,便没有什么继续维持下去的理由了。”

        底下人无奈地听着希北风的总结,心中几乎断定这个人岂止不是正道,简直是邪道了。

        希北风咳了两声道:“都这么看我干什么,老师可是个正人君子。”

        “呵呵……”稀稀疏疏的笑声响起。

        希北风没好气地瞥了几处地方,摇摇头,便又继续讲道:“这一句之后,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白话文解释,君子专心致力于根本的事务,根本建立了,治国做人的原则也就有了。这个就很好解释了,从源头出,从根本改变,才是最直接有效的。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异议吧。”

        “有。”

        解诸呵呵道:“很多时候治标比治本更容易。”

        “你都说了是治标,若不治本,最终还是有一日会崩溃,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崩溃,是在治理者死之前崩溃,还是治理者死之后崩溃。”希北风无奈耸肩。

        解诸又问道:“但如果现下根本找不出治本的办法,或者说治本就是伤筋动骨,反而加了崩溃的度,那是不是还不如现一个破口就打一个补丁,起码缝缝补补还能多用两三年。”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找不到什么办法。”希北风直言道。

        解诸微微蹙眉,有点儿失望。

        这时候,希北风却又道:“但是,这跟论语中说的,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并没有什么直接冲突的地方。”

        解诸有点摸不着头脑,耐着心问道:“老师刚才可说了自己也没有办法。”

        “没错。”

        希北风笑着道:“但是没有办法治本,并不代表‘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这句话是错的。也就是说,这句话依旧正确,只是变得不具备可操作性。看得见摸不着,明知道前面是宝藏,却只能隔着大河相望,心酸痛苦地看着它被别人搬走,并不能改变那就是一个宝藏的事实。”

        解诸终于绕过来了,但是却变得更加无语,只能道:“怎么说都是你对。”

        “本来我就是对的。”

        希北风笑了笑道:“最后一句,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顺父母、顺从兄长,这就是仁的根本啊!这一句,同样没有什么太多好解释的。但我觉得,还有一点需要补充,人,要先自爱,才能真正爱人。当然,能真正做到爱人,说明那个人本身就能自爱了。”

        “……”白多义都无语了。

        “先学会爱自己,再学会爱家人,接着才是别人,亲疏有别远近有序,这才合乎情理。”

        希北风认真地道:“就你们之前荒废学业的样子,可能称得上自爱。连自爱都做不到,怎么可能爱人?怎么可能做到孝悌?你们的亲人见到你们以前的样子,是不是只能是痛心了!这与孝悌相差十万八千里。连最基本的一点都做不好,就更不用说做到爱别人!做到仁了!”

        闻言,许多人脸色红,有惭愧起来的,也有恼羞成怒的。

        希北风适可而止地打住,重新回到论语上面,道:“这一则论语共有三个句子,第一句点出孝悌是社会安定的源头;第二句提倡务本,认为本立道生,算是跟前面一句互相印证;第三句说孝悌就是仁的本。综合下来看,这句话的重点其实是在于一个仁字。”

        “呃——”许多人愣了一下。

        解诸提问道:“讲的不是用仁的根本,也即是孝悌去治理吗?最终的目的不是治理吗?”

        “大家都做到了孝悌,社会也就得到治理,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那我们治理的方向,自然就是孝悌,而孝悌则是仁的根本,也即是说,我们的治理方向其实是仁。”

        希北风绕口令一样地绕了一圈,道:“大家做到了仁,社会就得到治理,那么君子之治,重点也就在于让大家做到仁,所以论语要探讨的,要让我们做到的其实是仁。大家有了仁心,自然有了君子之治。”

        “世界,没有那么简单。”解诸微微摇头。

        “世界,确实没有那么简单。”希北风叹了一声,道:“若是真有那么简单,孔子也不至于惶惶若丧家之犬。下面插播一则小故事:

        一次孔子到了郑国与弟子走散,孔子呆在城墙东门旁呆,郑国有人对孔子的学生子贡说:‘东门边有个人,他的前额像尧,他的脖子像皋陶,他的肩部像子产,不过自腰部以下和大禹差三寸。看他劳累的样子就像一条“丧家之狗”。’

        子贡把这段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孔子。

        孔子很坦然地笑着说:‘一个人的外形、相貌,是细枝末节,并不重要。不过说我像条无家可归的狗,确实是这样!确实是这样啊!’”

        台下学生有点儿懵。

        希北风稍微解释道:“里面出现的人,尧、皋陶、子产、大禹,都是为人称道的先贤,有诸多政绩和传说。孔子的学生子贡,则是一个善于经商的人。而孔子本人周游各国,推销自己的政治理念,却屡屡碰壁不得志。听闻丧家之犬的形容后,他认为这是一种最好的赞美,甚至于不敢当。”

        阴沉的蒋音晨站起来,道:“虽然拿了很多贤人当对比,但我觉得孔子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的学生子贡,恐怕也是打心里那么认为的,未尝没有想让老师知难而退的意思。听到丧家之犬,还能假装很高兴,像是受到了赞美一样,简直是虚伪。”

        “或许孔子一开始听闻也有点苦涩,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希北风笑着道:“但另外的呢,一个人在屡屡碰壁之后,被人形容为一条丧家之犬,哪怕是因为面子的问题,将这种话当成褒奖,并在日后贯彻了下来,不也是值得人敬佩吗?屡屡碰壁,却还矢志不渝,难道不值得人敬佩吗?”

        “愚。”一滩烂泥一样的梅晚嘉道。

        希北风无奈摊手道:“愚,大智若愚。”

        “……”众学生无言以对,也懒得跟这人计较了。

        希北风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拿着戒尺指向下一则论语,本想继续讲,不过想了想,还是绕回去上个问题道:“孝悌孝悌,若是父母不爱你,兄弟姐妹也不爱你,是不是还要讲孝悌呢?”

        赢龙道:“家里兄弟多得是,谁对我好,我自然是对谁好。”

        想了一下,希北风还是问道:“现在他们呢?”

        “都死了,好跟不好,都一样。”赢龙道。

        “谁有不同意见的?”希北风道。

        蒋音晨叹了一声,道:“早知道,就对他们稍微好点,虽然争吵的时候也多,但是现在想想,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让他一步又何妨。”

        他的话让许多人不觉点点头,讲堂内的氛围一时间变得有些低沉。

        “白痴。”

        梅晚嘉哼道:“他们死得好!”

        众人蹙眉,死者为大,如今这个时候,还这样说自己的家人,到底还是让许多人不舒服的。

        “一个个假惺惺的。”

        梅晚嘉懒懒地道:“怕是有些人现在死而复生,你们便恨不得他们再去死一次,少在这里虚伪了好吗?”

        喻落华哼道:“说话注意点。”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梅晚嘉嘲讽地道,竟然是坐直了身子,准备好好辩一辩的样子。

        希北风抬起手,压了压道:“好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情况,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喻落华道:“那老师是觉得不用讲孝悌了。”

        希北风道:“还是那句话,没有什么话是能放诸四海皆准的,有些情况还是得特殊对待,不过说到底我还是提倡仁心,提倡孝悌的。正常情况下,讲孝悌,没有错误吧。至于特殊情况,还是不要死套了。”

        “怎么说都是老师对。”喻落华揶揄地道:“刚才您说着孝悌,讲着讲着,还能讲到反这个字,老师这真是绝了。”

        “咳咳。”

        希北风咳了两声,道:“咱们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看论语的,一句话要站在各种角度看看,那循着他的理,反过去验证,一般也是能看到本质的。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你的敌人告诉你不能这么做,而且说得还挺有道理的,你最后是不是一定听敌人的话呢?”

        “您的意思是,孔子是敌人?”喻落华颇为讥讽地道。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而且那句话也不是孔子说的。当然,那句话是儒家所奉行认同的一个准则,认为符合孔子的意见也没有问题。”

        希北风笑了笑道:“只不过,咱们现在站得位置,跟讲话人讲话时想站的位置,到底还是不太一样的。说得功利点的话,这上位者的想法,咱们总得弄清楚,不然傻乎乎犯了忌讳,丢了性命尚且是小事,这连累了家人朋友,才叫人后悔莫及。”

        “老师说得有理,不过其实,孔子这个人,很矛盾。”

        喻落华讥讽地笑道:“他明明去哪儿都不受欢迎,却还站在那些真正上位者的角度看问题,企图进入到真正的核心圈子,帮助那些人控制一般人,比起老师这般狡诈地从各个角度看问题,真是大为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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