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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6 淮南待战


“这南贼貉儿,真是欺人太甚!黄权之流,狂悖匹夫罢了,不过小胜一阵,竟敢小觑我国中无人!”

        彼此近在咫尺,中间少有遮拦,南面梁郡稍有动作,彭彪自然得知。所以当这情报摆在案头时,彭彪也是又怒又喜,怒则南面那个小貉子实在小觑他,他不主动南下攻打梁郡就罢了,这小子居然敢主动出兵!

        至于喜当然是因为那小子自己主动出击前来找死,省了彭彪的许多麻烦。

        彭彪此人正当壮年,虽然黑须黑,但却是不折不扣的胡人面目。他体格魁梧,两臂奇长,曾孤骑策马持槊追杀数百敌众,乃是赵国一位智勇兼具的后起之秀。

        此时他正以指甲轻刮颌下短须,双目微微开阖,仿佛盘卧在席的猛虎一般,倾听着部将汇报梁郡豫州军的动向,言虽不乏蔑视,但其神情则显示出对于梁郡之敌的重视。

        他所坐镇的淮南,乃是整个淮西的门户所在,祖氏宿敌旧镇,位置之显重根本不是孤悬偏南的黄权可比。对峙数月之久,屡屡游骑窥望刺探,对于南面的形势也早已经了然于胸。

        对于南人的统帅沈哲子其人,彭彪也颇有了解,老实说心内是不乏诧异。这个南乡貉子怎么看,不过一个豪宗豚犬纨绔而已,居然能在野战中击败乃至于全歼黄权,也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彭彪不独只有勇武,临战也是谋而后动,为了更深入了解梁郡这对手,甚至自寿春移镇再往下的淮南城,而且早前亲自率游骑绕着梁郡城观望良久。只是看得越多,心内则越迟疑,有些拿捏不准。

        江东那一场动荡,过去的时间未远,按理说本就不可能这么快便积蓄实力过江来战。这乃是整个赵国上下的共识,彭彪也是此类想法,所以在此前合肥之战时,反应稍显迟钝。

        接下来那梁郡城便在他眼皮子底下拔地而起,那人力物用不计成本的投入,简直让彭彪怀疑自己对江东的旧有认知。如此一个场面真真切切摆在眼前,谁还敢说江东乃是久乱疲敝?

        所以在权衡良久,彭彪还是决定保持对梁郡的压力,引兵不。并非怯战,而是权衡利弊作出的决定。

        他并不是一个一味只知杀戮的莽撞之徒,心内深知主上并没有大力经营寿春由此大举南下的想法。否则也不可能在前年大军攻破寿春后却不坚守,只是掳众而还。

        如今国中形势略有不稳,并不适合大举用兵。而且早年主上对于早年未能攻破汉沔、直入大江颇有遗憾,所以在襄阳方面用心良多,战事甚烈。二来徐州淮阴方向,配合青徐水军屡屡南下掠食,丁口资用斩获颇多。

        而寿春这里,虽然地处淮中,但祖氏久镇于此,民心多有悖逆,想要长驱直入并不容易,所以并不是眼下国中所看重的突破口。

        正因深知这样的局面,彭彪也明白他出镇淮南,重点还非南掠,而是要保证这个淮泗战线的完整,同时准备策应左右,是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位置。

        而且南人能够这么快消灭黄权,又投入如此大宗的人力物力,可以想见乃是整个江东朝廷都极为重视的一个方向。虽然南人羸弱,彭彪也不会自信到要凭自己一部,去挑战南人倾国之力。

        虽然眼睁睁看着南人一个重镇在自己眼前拔地而起,总有如芒在背的危机感,但这对彭彪而言也是一个机会。南人于此投入实多,必然会有大望。他将此境形势详细上报,希望国中能够关注此方,在军力的投入方面有所倾斜。

        然而国中的回信却令彭彪大失所望,对于他的诉苦视而不见,反而严令他一定要谨守淮南,若再有失土败阵有辱国威,便要即刻问罪!

        祸不单行的是,他的主将石聪非但不只让他守住淮南寿春,而且还屡屡催促他南下大战一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石聪的想法,彭彪也能略度一二。这位主将与石堪俱为主上假子,然而石堪却得封王爵,所以心里是颇有愤怨,认为主上裁事不公,一直想要争取表现。早前战没的黄权乃是中山王门下,若是自己这里能够得胜,既能让中山王难堪,也能令石聪大出风头。

        对于石聪罔顾事实,一味只想以自己部曲性命而邀功的指示,彭彪也是颇有暗恨。想要让自己用命,最起码也要派遣援师增兵啊!

        淮南这里本就不是攻防重点,彭彪本部人马于此,既要守住寿春重城,还要压制住此境诸多蠢蠢欲动的坞壁主,同时担负着策应左右战事的任务,已是分身乏术。

        然而石聪对于他的请告同样置之不理,只是率部忙着在豫州旧土攻打坞壁,掳掠人丁财货,实在可恨!

        尽管如此,彭彪又不能不重视石聪的意愿。如今国中派系已成,各自怨望互攻,他又不是主上从属旧臣,若没有人为他顶住压力,被拎出来丢到合肥孤城的黄权就是他未来的下场!

        所以近来彭彪也是不乏焦灼,梁郡城营建越来越完善,已成体系,屯驻重兵,而他所部本就不擅攻坚,想要啃下这一块硬骨头实在不容易。

        但如果不能在今冬给予梁郡重创打击,且不说石聪那里没法交代,单单梁郡那里营建数月气势已成,冬日或是龟缩于内,但是来年春暖之后必然会有大动作,到时候他所面对的压力则会更大!

        正在为难之际,对面南贼居然主动来攻,这对彭彪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极好的消息。天寒地冻,水路报废,正是骑兵逞威之时!选在这个时机主动开战,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淮南与梁郡之间,虽无必守形胜之地,但也不乏戍堡小城。只要自己坚壁清野,将乡野之众驱至城中据守,游骑奔驰于外,沿途侵扰伺机打击粮道,乃至于趁着梁郡空虚直闯对方后镇之地,此战必胜!

        如此一个战法,本就是以骑兵离合之众对战步卒的经典安排,根本不需细想就在彭彪脑海中浮现出来。江东步卒,多恃坚城,一旦主动出击,则必然要仰仗水利。所以南面那个沈哲子冬日出兵,在彭彪看来简直就是狂妄找死!

        然而这想法在脑海中存留未久,彭彪便蓦地有所惊觉,自己若是如此安排的话,简直就是合肥之战的翻版!黄权同样是坚壁清野,放弃坚城,想要自恃骑兵奔袭野战,结果就死在了涂水近畔!

        这么一想,彭彪又犹豫起来,迟迟没有下令。黄权那一战败得让人费解,虽然彭彪也多询问黄权所部溃卒想要弄清楚,但那些小卒忙着逃命,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只言片语,荒诞不经,反而让彭彪更加迷茫。

        临阵犹豫不决乃是大忌,彭彪稍假沉思便即刻召集部将下令道:“分两千众增兵寿春,谨守城池不得有失!百里之内俱逐入城,不从调者即刻诛杀!驰告淮上各部,各自守固!”

        严防寿春也是彭彪的作战风格,先保根本再求得功。不过他倒不觉得寿春会有什么危险,此城祖氏经营多年,城高池阔,远非偏师可破。

        而且冬日水道枯竭,豫州水军难动,徐州近来虽然也是动作频频,但还被压在盱眙之下,也难越境迎合。唯一可患就是境中那些坞壁主或要群起响应,但寿春城内外环套,即便有作乱也能快扑灭。

        更况且,寿春向东淮上戍堡众多,虽然彼此不相统御,但若寿春有失,徐州也将不妙,绝不会置之不理。

        所以重点还是南面之军,不能让他们突破淮南防线,直接兵临寿春城下。所以彭彪是打算亲自率军应敌,他倒要看看那南土驸马是真的狂妄找死还是另有布置!

        一俟有了决定,彭彪便分令部将各自率兵布防,他自己则率千数骑兵,直接离城迎上对方主力。即便战不过,也能逃得掉!

        彭彪所部坐镇淮南,远非黄权久困之师所比,千数骑兵俱都双马,离开淮南之后,扫荡乡野,击破诸多晋人据点,一者将民众驱至城池中,二者沿途取食。

        一路南奔,彭彪所部很快便到达淮南最靠近梁郡的虎梁戍。这一座戍城位于乡野中一处山丘所在,丘陵形似虎脊因而得名。原本只是一座废弃的坞壁,因为梁郡兴起迅,彭彪才又遣人将之修葺经营起来,作为南望前哨。

        虎梁戍规模不大,囤放一部分粮草并百余戍卒,原本还有两百余名游骑斥候。彭彪率众到来便狭小难驻。不过他也根本没想戍守,一俟到来,便召来兵长问道:“南贼已至何处?”

        “尚未离境。”

        兵长垂回答道,待见彭彪脸色已有不善,忙不迭又详细说道:“前夜窥望南贼营垒异动,似有集结,而后兵出,即刻飞报。但贼出十里则宿,昨日行过三十里而宿,至今未离涂上,还在百里开外……”

        还在百里开外?彭彪听到这话,脸色已是一黑,虎梁戍已经是最靠近梁郡的前线堡垒,夏日水盛甚至都能看到涂水水波。南贼前日出兵,至今还在百里开外,两天三夜的时间,居然连五十里都没有行过!

        这是打算做什么?郊游吗?那个南乡貉子究竟靠不靠谱,到底是来不来打淮南?还是故作姿态,只为戏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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