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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仁慈的小偷手下留情,没有去银行取王加林存折上的存款。

        那五十多块钱就成了加林和红梅结婚后所有的现金积蓄。当然,他们同时还欠着牌坊中学两百元钱的账债。

        钱、存折、粮票、钢笔这些东西丢了,加林只能自认倒霉。最让他感到可惜的,是那本记载着他的恋爱经历和婚事筹办过程的日记本,以及自己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准考证。

        时过境迁,日记是没有办法补记的,因为你根本就找不到当时的感觉,体会不到当时的心情,而那些经历、那段感情又是那么的珍贵!还有自学考试准考证,补办起来也相当麻烦。

        看到花园镇大街小巷的墙壁和电线杆子上经常张贴着《寻物启事》,王加林受到了启发,继而也产生了美好的幻想:我也写个《寻物启事》,就说自己的日记本和准考证不慎遗失,不提其他的东西,要求拾到者邮寄给我。小偷看到后,或许会良心发现,邮寄给我呢!反正那些东西他拿着也没什么用。

        天真善良的加林老师于是用毛笔字写了两张《寻物启事》,分别张贴在花园汽车站和花园火车站候车室的外墙上,等待着天上掉下馅饼来。

        不难想象,他的这种举动是徒劳无功的。即使等到海枯石烂,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婚假和“五一”假期加在一起,加林和红梅能够休息十好几天。因为手头没钱,他们不可能去任何地方游玩。如果就这样呆在学校里,或者主动要求上班,别人会觉得他们很傻。要是不上班,又老在别人眼前晃,面子上也有些过意不去。

        唉!人家结婚都是想方设法多争取假期,天南海北地游山玩水,而我们的加林和红梅两位老师,却在为如何打发他们的婚假发愁。

        离开牌坊中学,也只有王李村和方湾镇两个地方可以去了。刚刚去过一趟王李村,就碰到那么倒霉的事情。更主要的是,与王厚义和胡月娥在一起,他们觉得特别不舒服、不自在,一点儿也没有家里人的感觉。还有加叶和加草,正等着人去照料,不知会吵成什么样子。所以两个人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去方湾镇。现在正是摘棉花、收割小麦的季节,可以帮助红梅她爸妈干几天农活儿。

        大清早,趁着老师和学生们还没来上学,新婚燕尔的夫妻俩就步行前往花园镇,准备坐八点多钟的火车到孝天城,然后从孝天城换乘长途汽车到方湾镇。

        花园火车站的候车室与售票厅合二为一,售票窗口一般情况下是关闭的。只有等到列车即将到站的前半个小时,才开始售票。当八点钟临近,王加林准备去排队买票的时候,红梅却阻止了他:

        “买什么票!从南边进去算了。”

        新娘子的意思是逃票。这种情况在当时的铁路营运中非常普遍,特别是从花园镇到孝天城这段线路,选择坐火车的乘客,只有少数老实本分或者不熟悉地理情况的人买车票,绝大多数人都是“逃票族”。

        逃票一般得通过三道关卡:进站口、出站口和列车上的查票人员。

        花园火车站和孝天火车站的进站口及出站口,都是能够绕道避开的。出火车站候车室,向南走几百米或者千余米,就可以找到连接京广铁路的小巷子,经过小巷子走到铁路边,再沿着铁路往回走,自然就能够到达站台。很多人都是通过这些“邪门歪道”进站和出站,所以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怪现象,火车站还没有开始检票进站,里面的站台上已经满是候车的乘客。

        多走几步路,不用买车票,大家都觉得值。

        至于在火车上遇到查票的怎么办,“逃票族”自有高招。有的人钻进厕所里不出来,有的人起身逃往其他的车厢,或者想方设法与查票人员“躲猫猫”。万不得已就补票呗,多掏五角钱的手续费而已!

        从花园火车站到孝天火车站票价六角钱,两个人就得一块二角钱。为了节省这笔开支,方红梅试图学着别人的样子铤而走险。

        上车之后,加林心里一直不踏实,眼睛不时往车厢两头看。一听到有人在车厢里喊叫,他就会感到特别紧张。而那些喊叫的人,或者是推着货车卖香烟啤酒矿泉水的,或者是列车餐车卖饭的,或者是来检查旅客行李中有无易燃易爆危险品的,还有一些兜售冰棍、汽水、花生米、兰花豆、咸鸭蛋、卤鸡蛋的小贩。

        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经受一次刺激。

        为什么要逃票呢?如果买了车票,就能理直气壮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安理得地读书、看报、聊天,欣赏车窗外面的风景,或者闭目养神,不至于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这种精神、心理和身体上所遭受的折磨,是几角或者块把钱的车票款能够弥补的么?

        加林开始后悔了,甚至在内心里埋怨老婆红梅。

        堂堂人民教师,坐火车居然逃票。这要是让学生们知道了,自己的脸往哪儿搁?车厢里说不定就有认识我们的人呢,还可能有学生家长。学生家长看到我们这样为人师表,还能够放心把他们的孩子托付给我们么?

        内疚和自责让加林老师难受得不行,但他又拿不出勇气主动去补票。他怕老婆不高兴,同时也希望能够侥幸逃票成功,省去这一块二角钱。

        说白了,还是因为穷啊!

        被偷走的存折虽然挂失了,但过一个星期之后才能取钱,或者补办新的存折。他们两个人手头的现金全部加起来,只有几块钱,刚刚够买往返的车票。如果省下这一块二角钱,他们可以买一包糖果或者点心,作为送给红梅她爸妈的礼物。

        快快到站吧!到孝天火车站就可以安心了。加林一个劲地在心里催促着。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火车快些跑,赶在列车员查票之前到达孝天火车站。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又不能如人所愿,甚至与人的愿望背道而驰。他们所乘坐的列车,一直老牛拉破车般哐当哐当地前行,就是达不到王加林所希望的速度。到达陆家山车站时,这趟车竟然停下不走了,说是要为其他的直快和特快列车让道儿。

        这真是要命啊!如果列车员趁着让车的功夫来查票怎么办?补票倒无所谓,加林担心被查出逃票时面子上过不去,说不定还会被人训斥,遭人白眼,要是那样的话,该有多么难堪啊!

        让车这段时间让王加林倍受煎熬。

        好在列车终于重新启动了,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南行进。还有两站到达孝天火车站,中间就隔着一个肖港站。

        当列车在肖港火车站停下时,王加林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了,坚持就在肖港站下车,然后从肖港步行前往方湾镇。

        肖港距方湾镇十五华里。先走八里路到瀤河岸边,渡船过河,再走七里路就到了方湾镇。方红梅在孝天师范学校里读书时,就经过走这条路。与王加林恋爱之后,这条路更是成了他们往返的热门线路。

        主要还是便宜。坐火车五角钱,加上摆渡过河的五分钱,单程总共只需花费五角五分钱。如果侥幸逃票成功,五分钱就OK了。而绕道孝天城就不一样了:火车票六角,城内公交车票一角,从孝天城到方湾镇的汽车票五角,单程需要一元二角钱。

        两相比较,他们当然愿意多走十五华里路。多走几步路又累不死人,况且他们那么年轻,有的是力气和精神!王加林甚至经常骑着自行车往返于花园镇与方湾镇之间,过河时,把自行车扛到木船上去就行了。这次出行前,他们之所以没有规划走这条热门路线,是因为方红梅身体有点小情况,刚好来了月经,步行不是太方便。

        既然加林临时改变出行路线,红梅老师也欣然接受,乐于克服困难,陪老公一起步行。

        多走十几里路,两个人能节省不少车票钱呢!

        小两口一路谈笑风生,兴致勃勃地来到瀤河岸边。他们看见河里涨水了,河面显得特别宽。渡口也自然而然地改变的位置,从以往的河中心滩地挪到了堤岸上。

        渡口那里已经聚了黑压压好大一群人。小木船似乎也停靠在这一边,但大家为什么没上船呢?

        加林和红梅加快脚步,迅速加入到等候过河的人群中。从大家的议论中他们得知,摇船的木桨断了一只,固定木桨的轱辘也坏了一个,没有办法行船。

        他们从人群中挤到河岸边,看见摆渡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断桨和坏轱辘,左看右看,似乎在探寻出现问题的原因。看了半天,摆渡人还是一脸的无奈,抱歉地对等候过河的众人说,他得去肖港修理木浆和轱辘,请大家耐心等待。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水涨得那么高,湍流那么急,不可能像秋冬枯水季节那样,用一根竹篙就能把船撑过去,少了木桨,是绝对不能行船的。

        那就等吧!能有什么其他办法?上下游附近又没有其他的渡口和桥梁,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主动地提出送摆渡人去肖港。大家马上对小伙子的义举点赞,说骑车往返会比较快,花不了多少时间。

        目送摆渡人坐着小伙子的自行车走远之后,聚在小船周围的人们便四散开来。大家开始议论不断上涨的河水,互相打听上午去肖港做买卖的收入情况。还有人从口袋里掏出扑克牌,席地而坐,吆五喝六地斗起了“地主”。

        加林和红梅沿着河岸走了走,感觉没有什么值得好看的,就坐在草地上休息。

        两个小时过去了,仍然不见摆渡人返回。

        “都快到吃午饭的钟点了,谁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红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提议说,“我们还是回肖港坐汽车,到孝天城转车去方湾镇吧。”

        因为之前的决策失误,加林心里非常内疚。现在老婆提出重新返回肖港,他也不好提出反对意见。再走八里路,他没什么问题,方红梅能行吗?

        “没事,我没那么娇气。”方红梅大度地笑着说,“如果在路上碰到修船桨的人,我们就跟着他一起回来。”

        加林羞愧难当,什么话也没说,老老实实地陪着老婆一起返回肖港。让他感到吃惊的是,红梅今天竟然没有唠叨,更没有冲着他发火,只是轻描淡写地嘲笑他,说他心理素质太差了。

        一直走到肖港,他们也没有碰到那个修船桨的摆渡人。

        从肖港坐汽车去孝天城,一个人的车票六角钱,与从花园镇坐火车去孝天城的价钱是一样的。他们不如早上在花园火车站规规矩矩地买票,心安理得地坐到孝天城。已经动了逃票省钱的心思,就索性冒险到底,说不定现在也坐在方湾镇的家里吃午饭了。

        唉,这事闹的!羊肉没吃到,还惹得一身臊。

        站在公路边等开往孝天城的过路车时,王加林懊恼万分。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太差劲了,完全不像一个男人。还害得“好事”来了的老婆跟着自己跑去跑来,走了那么远的路。钱又没省上一分一文。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心里别扭。

        对了,腊梅不是在肖港中学读书么?她的班主任也是孝感师范学校毕业的。干嘛不去找那位师兄借一辆自行车?我骑车带着红梅走孝天城,还是能够把几块钱的车票钱省下来。一直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憋屈和恼火的王加林,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他马上又兴奋起来,拉起老婆的手,就往肖港中学跑。

        借到自行车后,两人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临出发前,那位师兄还去邻居家借来打气筒,为自行车的前后轮胎加了气。

        “走起!”加林用四川话喊了一声,算是向师兄告辞,同时宣告他们的骑行之旅正式开启。

        从肖港到孝天城三十华里,从孝天城到方湾镇三十华里,总共有六十里左右的路程在等着他们。尽管任重道远,两人丝毫也没有为此担心和畏惧。

        这几步路算个屁呀!他们凭借一辆自行车,走过比这更远的路程。以花园镇为起点,他们骑车去过王李村,去过方湾镇,去过白沙铺,去过孝天城,有时甚至当天又返回花园镇。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有自行车,他们是能够在这些地方轻松穿行、来来往往的。

        年轻就任性!这就是青春的活力。

        带着老婆骑行在柏油马路上,浴着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听着道路两旁树叶哗哗作响和鸟儿的歌唱,看着田野里插秧的农民,以及他们身边正在悠闲地啃草的水牛,加林感觉心情特别清爽。刚才因为无法过河而跑冤枉路的郁闷与不快,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甚至开始与红梅打情骂俏,说他骑车带老婆是“猪八戒背媳妇”的升级版。

        临近孝天火车站,即将进入孝天城区的时候,他们被几个胳膊上戴着红袖标的人拦住了。

        两人先后下车,有点儿摸头不是脑,不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看清红袖标上“交通稽查”四个字,才知道这些人是负责交通管理的。其中的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走近王加林,首先瞅了瞅自行车龙头,接着说,这辆车没有登记,必须补办上户手续,叫他把自行车推到路边去打钢印。

        自行车还需要注册登记?或许有很多年轻的读者感到疑惑,觉得稀奇。事实上,对自行车实行注册登记和牌证管理制度,在我国延续了三十多年时间。

        这事得追溯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当时的自行车和手表、缝纫机一起被人们称之为“三大件”。有没有这三样东西,以及东西属不属于名牌,是衡量一个家庭富裕程度的标尺。家境不错的人家结婚时,都会努力置办齐这“三大件”,算上收音机,又称之为“三转一响”。

        正如现在的小汽车一样,自行车当时属于公民家庭的重要财产。按规定,自行车自购买之日起三十日内,必须到公安交通管理部门办理注册登记手续。交管部门会发给车主一个塑料软皮的《非机动车登记证书》,并在自行车身上打印注册登记的号码。由于塑料软皮牌照悬挂不方便,又难以长期保存,后来又演变成了金属牌照和分合式抽插号牌。

        政府推行自行车“行政许可”的初衷,是为了加强对非机动车辆的管理,减轻其社会危害性;再就是有效扼制丢车、偷车现象,方便警察在追查偷车贼时掌握线索,也便于在缴获赃车后,准确地送还给失主。但是,由于自行车上户要交纳一定的费用,得耗费不少的时间和精力,而自行车真的被盗了,车主还必须按照繁琐的程序去登记备案,相当麻烦。耗时耗力报案之后,丢失的自行车未必能够找回来。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丢自行车的现象太普遍了,公安部门怎么可能抽出那么多的人力和物力办理这类案件?更何况,偷车的人能够轻而易举地把自行车身上的钢印抹去,或者更换成其他的号码,很难通过这种线索去查找自行车。

        自行车管制措施从一出台就不受群众欢迎,很少有人自觉自愿去办理注册登记手续。上户多半是出于无奈,迫不得已才去弄个牌照。

        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的老百姓逐渐富裕起来,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已经算不上什么稀奇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三大件”的头衔已经被冰箱、彩电的洗衣机所替换。虽然自行车已经失去了“家庭重要财产”的地位,但公安交通管理部门仍然坚持注册登记制度。这样做的目的也完全变味了,纯粹就是为了捞钱,把自行车上牌照作为“经济创收”的一条途径。办一个自行车牌照,最初收费三元,后来逐渐上涨到八元。由于车辆数量巨大,这笔收入还是相当可观的。因此,经常可以看到这种现象,在一些城市街头的自行车牌照办证点,工作人员既不看购车发票等证件,也不问车辆的来路,更不查看车主的身份证明,只要按规定交钱,分把两分钟,他们就能够发一个自行车牌。

        王加林和方红梅遇到的就是这样一群队伍。

        尽管他们耐心地解释说,自行车不是他们的,是他们借用同学的车,但“红袖标”们还是要强行打钢印,逼迫他们交三元钱。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红梅老师眼见好言好语据理力争没有效果,就开始耍横,说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有三元钱。就算他们把钢印打在了自行车身上,她也不会给钱。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们就看着办吧!

        缰持了好半天,后来“红袖标”们只好让步。说车子既然是别人的,暂时不上户也可以,但王加林骑自行车带人,属于违规行为,必须交一块钱的罚款,否则,他们就要把自行车扣下来。

        横下一条心准备抗争到底的红梅老师坚持拒绝交纳罚款。她站在丈夫的身边护着自行车,不让“红袖标”们靠近,以免他们强行锁车。

        双方进行对峙状态。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眼看吃晚饭的钟点都快到了。加林低声与老婆商量,说这些人就是合法的“拦路抢劫犯”。他们既然兴师动众地出来了,不捞点儿收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给他们一块钱算了,只当是打发了叫花子的。老是这么拱着,“红袖标”们无所谓,但我们耗不起呀,到现在连中饭都没吃,肚子早就在提意见了。

        红梅老师想了想,觉得丈夫的话还是有道理。内心里,她也确实心疼满头大汗的加林,于是嘟哝了几句,从背包里摸出一块钱,算是勉强让了步。

        再次上路后,还是王加林骑车,方红梅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红袖标”们并没有前来制止他们违规带人。

        到达方湾镇红梅的娘家时,已是下午六点半。

        门上一把锁,家里竟然没有人。热情的邻居对红梅说,你妈还在地里割麦子呢!你爸肯定在卫生院,这个钟点正是开晚饭的时候。

        加林把自行车锁在大门口,准备和红梅一起去责任田里寻她妈。

        两人刚刚起步,就见红梅她妈手里拿着镰刀从村子北头走过来了。

        见到女儿和女婿,筋疲力尽的母亲脸上现出淡淡的微笑。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加快脚步去开门。

        进门后,顾不上招呼女儿女婿坐,她就准备进厨房去做饭。

        “我们来吧!您老先歇一歇。”加林见红梅她妈累得走路都走不稳的样子,自告奋勇动手做饭。他吩咐红梅去洗米,自己拿起菜刀,开始削莴苣皮。

        饭菜做好端上桌,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价直响的三个人开始狼吞虎咽。正在他们大快朵颐的时候,红梅她爸回来了。

        职业的习惯,镇卫生院炊事员同志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认为菜炒得不怎么样,而且太简单了。他用嗔怪的口吻对老伴说,孩子们大老远地回来了,弄点儿好吃的嘛!

        红梅她妈停下筷子,歉疚地回应道:“早知道他们要回,我就会去街上割点肉。我一大早就去田里了,带了两个粑做午饭,中午没有回家。割了一天的麦子,腰都快断了,累得要死!晚饭还是加林红梅做的呢。”

        听到这儿,红梅她爸感慨万端。说,每年的农忙季度都象打仗一样,根本就忙不过来。不只是红梅她妈累,他也是一样的。忙了医院忙家里,没有丝毫的空闲。他提议家里雇个人,帮忙料理一下家务,晚上还可以跟红梅她妈做个伴儿。

        “请一个人?供吃管喝,每个月少说也得开二十块钱!”红梅她妈马上表示反对。

        “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啊?你白天累得像死狗,晚上一个人在家里还担惊受怕的。有一个人做伴儿,我也放心一些嘛!”红梅她爸坚持他的提议。为了论证这一提议的必要性,还非常动情地向女儿女婿叨叨起了红梅她妈的简陋生活。

        他说,红梅她妈刚才讲中午吃了两个粑,明显是在说假话。家里的小麦还在田里长着呢,这两天才开始割,哪儿来的面粉做粑粑?这段时间,红梅她妈每天都是吃两餐。早晨煮点儿米饭,炒两样素菜,吃一半儿,再把剩下的饭菜倒进瓦罐里,加点水里面,放在灶堂里煨着。劳累一天之后,晚上回来就吃瓦罐里的汤饭。每天顶着炎炎烈日,一个人埋在棉花枝或者小麦丛中,脸上身上汗水直淌,衣服浸湿了,有时热得心里作呕,连口茶水都喝不上。没人送水啊!棉花从畈里摘回来后,晒在簸箕里和用板凳搁着的门板上,有时突起一阵大风,把簸箕和门板上的棉花吹得满地都是。红梅她妈就一个人蹲在地上,一朵一朵地捡,还得拣干净粘在棉花上的树叶和杂草,弹去上面的灰尘。棉花的收购价今年上涨了不少,结果又让一些心怀鬼胎的人动了歪心思,偷盗棉花的事件经常发生。有几个晚上,红梅她妈听到有人在拨弄家里的大门,她一个人在屋里吓得瑟瑟发抖……

        “我又必须睡在医院里,家里没个人跟她作伴儿怎么行?”红梅她爸对着女儿女婿问,希望得到孩子们的支持。

        加林和红梅果然就站在了红梅她爸这一边,一起劝说红梅她妈,花钱雇个人。

        红梅他妈还是舍不得冤枉掏二十元钱。

        她说,敬文在孝天城上高中,又交上了女朋友,每月给他八十元钱还不够花。二女子腊梅在肖港中学读书,虽说手比较紧,每月也得三十多块钱。两个人都上高三了,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今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现在赚钱多不容易,哪里还敢花钱请人做事?自己累就累点儿,出力气总比出钱要强。

        听到这儿,加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既敬佩红梅她爸妈的牺牲奉献精神,同时又为自己父母的自私自利感到羞愧。

        同样是做老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眼下他手头上没钱,帮不上红梅家什么忙,但他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对红梅的父母好。这样的老人值得他尊敬,也应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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