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重回李府03

李源一却是心中一奇，非但李诗晴先前与自己在和乐楼中也曾说了一句“难道是他”，眼下李开溯也是紧锁双眉如此猜测，难道他们所说的是同一人，而且是极为重要的一个人？

        想起了李诗晴道与自己这首由女祭司旧事重提起来的诗作是由前朝的楚王李玉，以及尚在做兵马大将军时的当今陛下司马玉秀，还有那个如传说一般的“百计书生”李淮安共同所作，李源一不禁后背冒起冷汗来，李玉被“帝都之变”的一场大火烧作焦炭，而司马玉秀则是鬼使神差坐上了中楚王朝皇帝的宝座，唯一下落不明的，便是那个相传坠入了资阳护城河中下落不明的李淮安了。

        父亲与幼妹口中所说的这个“他”，难道是……

        想着想着，李源一不由得脱口而出：“父亲所言的这个‘他’，可是前朝的御史中丞李淮安李先生？”

        李开溯听得他儿子此问，身子晃了晃，回过头来斥道：“谁与你说的？”

        李源一忙道：“我从兵部出来后，曾去和乐楼里垫了些酒食，不想碰上了诗晴，便说起了此事，她与我言，那首诗是陛下与李玉、李淮安三人合作，所以才猜是……”

        “够了，”李开溯长叹一声，“你诗晴妹子聪颖过人，然而这女孩子家好奇多嘴的毛病，却是也没落下，我只怕日后她要为此而累，付出代价啊……”

        “父亲，”李源一却是不依不挠继续问道，“那你们所说的，是否真的是李淮安？”

        “源一，”李开溯从窗前踱了回来，正色看向李源一，沉声道，“我在你心中，是怎样一个人？”

        李源一不知道李开溯为何答非所问，犹豫了一下，也是恭恭敬敬地答道：“父亲战功赫赫，忠勇无双，是我中楚柱石，军中楷模，更是孩儿心中的偶像。”

        “战功赫赫，忠勇无双？”李开溯听了却是冷哼一声，“若是旁人这么来说我，我李开溯自然是受之无愧，只是源一，你是我的孩儿，这次从南疆回来，算得上是历战无数、九死一生，你且实话实说，在你与蛮人作战时，你可怕死么？”

        李源一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连想都不用想便会大声答道“不怕”，但是，此刻在他的眼前，却是浮现出自冷江至安奚，再到浒谷等大小战斗中无数阵亡将士的面容：

        这些人中，有在战斗中当场被砍去了脑袋戳破了肚子而阵亡的，有身披刀创剑伤在战后不治而死的，更有被烈火焚烧、被洪水吞没的，人们将性命视作比天还大的最重要的东西，然而却在战争面前变得如此的渺小与不堪，仿佛任何一次意外，任何一场危险，都能让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去。

        李源一心中责问自己：“你怕死么？”

        或许在经历了这番南疆的大战，直到自己平安返回了帝都，能够再在和乐楼里饮酒吃肉，能够再在家中与亲朋好友同桌赴宴，能够再在父亲的面前叙上闲话，他才明白了过来。

        “我怕，父亲，我怕死。”李源一道。

        “很好，”李开溯道，“从前你心高气傲，只想着为君建功，为国杀敌，但是没有正儿八经打过仗，又哪能晓得战争的残酷，咱们中楚以武开国，本就是将国家建在了无数的尸体之上，多少人为中楚而死，咱们流的血已经够多的了，你怕死，是人之常情，打过仗的人，都怕死，即使是你方才所说战功赫赫、忠勇无双的我，也是怕死的。”

        “但是父亲，”李源一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军人纵使也怜惜自己的性命，但是面对侵略，仍然有责任奋起抗争，这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而是亡不亡国的问题！”

        “所以你向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兵部，表面上是去述职，实则是要请救兵。”李开溯淡淡道。

        “是……”李源一轻声道。

        “黄峥定当没有即刻答应吧？”李开溯继续道。

        李源一点了点头。

        “源一，”李开溯突然道，“如果有一天，父亲站在了你的对立面，你会如何做？”

        “父亲？”李源一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李开溯，急道，“你这是说什么？我与父亲同是中楚的军人，自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从来都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何来的对立面？”

        李开溯却是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李源一激动起来，李开溯在他心中，无论身为一个军人，还是一名父亲，向来都是近乎完美的存在，如果说陆上的战场是属于楚帝司马玉秀，或者是陆军督统、中楚名将白逢远的，那水上的天地则是由李开溯说了算，水军的数万弟兄更是将其视作了龙王爷一般，有这样一个久负盛名的男人作为自己的父亲，李源一自小便当作是天底下最引以为傲的事情，然而如今这个人却亲口说什么要与自己站在了对立面，这不是荒唐之语还能是什么？

        “源一，”李开溯却是叹道，“你还是太年轻……”

        “父亲！”李源一道，“孩儿纵使年轻，却也经历了这番大战，想来如今中楚大半的军人，都没有如同孩儿一般的阅历，更不曾体会得战争的残酷，所以孩儿绝不会让自己与父亲站在了对立面！”

        李开溯却是摇摇头道：“战争，从来都是在矛盾的最后才被搬上舞台的解决办法，我们身为军人，能够看到也往往是一出戏的最后阶段，孰不知早在此之前，便有多少人在这幕后来来往往了多少回了，我们看不见，猜不着，但是，最终却要去承担后果……”

        李源一的思绪已经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帝都之后，非但黄峥与方堃，就连妹妹李诗晴与父亲李开溯也来向自己说道一些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而且如今即使是想却也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什么怕不怕死，什么对不对立！

        李源一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生疼，自己在南疆九死一生，日夜为能不能活到第二天的黎明而焦虑，却也没有现在这般的乱了阵脚。

        李开溯却是最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日先到这吧，为父要歇息了，你且先去多与你母亲说说话……”

        李源一心烦意乱，听得李开溯这般说，却是觉得终于能够从这些自己百般也想不通的话题里头脱开身来，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向李开溯请辞。

        走到了门边，李源一却又听到李开溯在背后与他说了一声：

        “源一，往后无论遇到何事，做你自己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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