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安奚狼烟

叶楚青这才明白，李源一之所以迟迟不肯把自己的计划详细说与大家听，无非是担心军中有忠厚如何挺进之人，会因为不忍计划可能让尚存的友军寻到这死路里来，而对任务有所抗拒。

        但是，叶楚青也相信，莫说其他人，就连反应最大的何挺进自己，又如何不在心里明镜也似地知道，眼下除了用此法之外，安奚城中区区六百人马，要想从这南疆往中楚腹地去逃，那何止比登天还难？

        再者，即使没有这安奚城中的狼烟示警，谁又能保证，在野外失去了城池之险的其余楚军，一无补给支撑，二无工事防御还能幸存多久？

        这其实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冒着心狠手辣的罪名，来做出选择罢了。

        叶楚青突然觉得自己以往似乎并不是那么了解他的顶头上司李源一。

        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官，非但武艺了得，而且与人亲近，颇得人心，一直以来自己只当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儒将。而在冷江之后的一番历练之后，李源一或许在内心已经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内心算计、杀伐取舍，言语之间可以看出，似乎是越来越像是叶楚青印象中的司马玉秀、白逢远，乃至李源一的生父李开溯那般的名将了。

        叶楚青想，能不能担起别人不愿意去担的责任，敢不敢把必须要死的士兵推向死地，这种不招何挺进这般忠厚诚实的军人所待见的“阴狠”一面，或许便也是为将帅者，与做一名普通兵士或者低级军官的人，最大的区别吧。

        “叶兄弟，”李源一看向叶楚青道，“你且看看帐外的天色如何？”

        叶楚青正心中打着小鼓，被李源一突然一提，倒也了愣了一下，匆忙反应过来，便往帐外方向走出几步，掀起帘帐，往天上看去。

        “将军，”叶楚青道，“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晴朗无云，还能看到月亮与星星。”

        “如此便好，”李源一似是很满意这个回答，收起刚才的怒色，淡淡道，“与我前几日来的判断无异，明日里应该是个大大的晴天，数十里内，当无碍于看到狼烟。”

        众人听罢，心中虽是心思各异，却也不得不又多了几分佩服，看来李源一老早便将主意打定，连天相也早就观察了个大概，只等着适宜的时候，拨马出城便是。

        “诸位，时间紧急，各行其是吧。”李源一再看看了众人，目光更是在何挺进的脸上停留许久，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冷道。

        “喏！”话已至此，还有何可说，众人齐齐应了一声，就连何挺进，也是铁青着脸抱拳行礼，算是领下了将令。

        李源一目送各人走出了营帐，站在帐外，看向城中诸人，无论将官还是士卒，都开始按照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周转了开来。

        夜，开始慢慢地张开了她的怀抱。

        子夜时分。

        安奚城的偏门被八名士卒轻轻地推了开来，城中包括金国坚等工匠在内的共计六百余人马，在李源一的率领下，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地从城内鱼贯而出。

        郑兴东率两支百人队行在了最前头，居中的是李源一与何挺进，殿后的是谢意与燕除非。

        叶楚青同样跟在中间，时不时借着夜色中的点点星光去看何挺进，只见自己的这位老上司，仍是阴沉着脸，大不如从前一副大大咧咧嬉笑怒骂的老兵油子脸，可见他还是对一旁的李源一有着一肚子的怨气，只是迫于军人的天职，在这夜行军中敢怒不敢言罢了。

        大门在最后一拨人马从城中撤出后，被方才那八名士卒，从外头又给慢慢地拉上，叶楚青听到身后的城门吱呀一声，如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徐徐地合上了。

        “拿弓来。”叶楚青听到身边有人淡淡地说道，回头去看，却是李源一，只见他一手伸出，从旁边一名紧随的亲兵手中接过一把硬弓，另一只手却是随着微微俯下的身子，往马鞍上悬着的箭壶里去取箭。

        叶楚青知道，李源一早早就在城头安置好了引燃之物，另外还有数十丈的火线，通往城中各个狼烟引燃处，只消一支火箭往城头射去，便可在李源一精心设计的这一盘棋上，落下那第一枚棋子。

        李源一并不急着射出这一箭，而是侧过头来又看了看何挺进，只见何挺进也是瞪大了眼睛正在看着他，而两人的眼神甫一对视，何挺进又阴着脸，匆匆将头别了过去。

        叶楚青听到李源一似乎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舒展猿臂，张弓搭箭，往那城头上直指而去。

        叶楚青知道李源一是用枪的好手，未曾见他使过弓箭，不过这下见其架势，却不由得轻轻喝出一声彩来。

        叶楚青擅长的兵器是刀，对弓弩并不算上十分了解，只是曾经与曹休共事时，见曹休五短身材，却臂力惊人，一柄硬弓几乎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无论接敌长短，总能逮到空隙，张弓搭箭便能取人性命。这种军中的硬手，作为战友自当让人放心无比，而若是作为敌人，那在交手的时候，可真非得让人时刻把心脏悬在嗓子眼上不可。

        而李源一这一手，叶楚青完全就是外行看个热闹，只觉得一举手一投足见，气势非凡，心想这世家出身的武人，果然有过人之处，当真是十八般兵器拿上手便是说来就来，立马对自己这个少年将军更多了几分敬意。

        只见李源一鼓起了腮帮，憋足了一口气，往那夜色中的城头瞄上了半晌，然后微微一点头，一旁的亲兵赶紧取出火信来将箭头点燃。

        只听弓弦崩地一声响，李源一也是一声轻呼，叶楚青只见那火箭如同一只被火烧着了会飞的兔子一般，嗖地便往上空飞去，待行到高出城头三五丈的高度，却又是一道高抛的弧线，往那城头坠去。

        这一道火光从天际划过，在这漆黑夜晚，叶楚青突然间恍惚觉得，似是一道流星，来向他叙说这安奚城中发生的种种故事。

        叶楚青脑中想起了眼看就要到达安奚城时，却选择与他们匆匆告别的曹休；想起了那一夜安奚城头的烈火，与被烧得如焦炭一般的马季；想起了安奚城下燕除非第一次与他们相见时，那黢黑的面庞与惶恐的眼神；想起了罗炳权意气风发地带着援军来到城下，那一番狂妄却神气的言语。

        叶楚青想起了许多，但此刻，他心道，这些或许都将永远地留在安奚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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